安琪儿心中清楚，母亲会这么问，多半是已经知道了。

母亲曾三令五申地告诫过自己，离那些贵族少爷们远一些，可是她没有听母亲的话，而且还撒谎了。

这让她心中非常愧疚。

“妹妹，早就跟你说过了，那些肮脏的贵族纨绔们，脑子里只会想着怎样糟蹋平民女孩，尤其是长相可爱的，他们……”

“没有，林恩少爷不是那样的人，我只是教他圣书体文字！”安琪儿打断了安格利，急忙解释道。

“谁会信这个？我们是相信你，可是外面会传流言蜚语的，女孩的名声很重要，爸爸在外面做生意，也需要名声，我们本来就是商人，出门在外被人看不起，如果被人知道这些事情……”

“外面传……流言蜚语？”安琪儿愣了一下。

“是席拉夫人。”安琪儿的母亲缓缓地说道。

席拉跟苏珊不一样，她有自己的贵妇圈子，林恩和波利相约比试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整个镇子，大家都等着看呢，自然会有许多贵妇会以好“闺蜜”的身份去“关心”席拉。

格林家族发生这件事，一来证明格林家族很穷，买不起两瓶觉醒药剂；二来次子林恩的行为属于背叛，证明了格林家族内部矛盾重重。

两件事哪一件都不是很光彩。

席拉自然知道这些“闺蜜”们看笑话的心思，她们越是这样，席拉就越要表现得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

而波利就是席拉身上唯一艳丽的羽毛，自己的宝贝儿子又聪明，又有学者天赋，逢人来问，夸就完事儿了。如此一来，那些看笑话的人就会自讨没趣。

席拉很清楚，只要波利顺利成为学徒，这些长舌妇们就会乖乖闭嘴，开始羡慕自己来。

等日后波利成为学者，那就更不得了了，自己就是一等男爵的母亲，让那些贵妇们仰望都来不及。

当然，对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林恩，席拉已经恨得牙痒痒，夸波利的同时，她也毫不掩饰地诋毁林恩。

席拉跟“闺蜜”们说她和于勒平时有多么关照林恩，因为林恩没有父亲，从小就把林恩当亲儿子一样看待。

可是林恩又笨又懒，小时候根本不爱读书，十二岁了还不认字，又没有学者天赋，想培养林恩成为学者根本不可能。

但是，他们还是没有放弃林恩，想着将来把林恩培养成骑士，可是林恩居然剑也练不好。

这也就罢了，万万没想到，林恩居然还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联合外人背叛格林家族，简直十恶不赦！

一切都是因为，林恩自不量力，想一出是一出，半年前他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居然又想成为学者了。

靠着胡闹任性说服了格林男爵，混进于勒的课堂，结果去了课堂上不好好学习，勾搭一个十二岁的小妹妹——对方还是一个商人之女。

席拉详细描述林恩在课堂上跟女孩坐一起，说悄悄话，下课后两人去后山草地，一去就是好几个小时，女孩还会带来家里的丰盛饭食，林恩就跟女孩在一个餐盒里吃饭等等。

好几个小时，后山草地，这几个关键词足以让人们自行脑补了。

在席拉的描述中，林恩就是一个没什么本事却好高骛远的好色纨绔，天天玩弄平民女孩不说，还在人家身上白吃白喝。

不提别的，光吃软饭这一点就绝对是贵族之耻。

不过外人不知道的是，席拉这样攻讦林恩和安琪儿，其中也有于勒的授意。

安琪儿这半年来私下里教授林恩知识，引起了于勒的不满。

之前于勒还奇怪，林恩居然敢不自量力的答应和波利的比试，谁给他的勇气？

现在他知道了，原来是安琪儿！

我教给你的知识，你却拿来教这小子？

于勒只想林恩等年龄到了，乖乖成为一个秘法骑士，给格林家族出兵役就好，都是安琪儿这个农奴的女儿，没事儿找事儿。

就现在来看，林恩可能真的学会了一些圣书体文字。

虽然于勒不认为林恩的学识水平能威胁到波利，但哪怕再小的可能性，都要彻底扼杀。且在评比日的时候，能让林恩显得更蠢笨一些，以此来突出波利的聪明，何乐而不为呢？

只要一点点流言，就可以让林恩无法向安琪儿继续学习了，还能给安琪儿一个教训。

……

对席拉在外面传流言蜚语的种种原因，安琪儿的母亲并不关心，她在意的只有女儿的名声。

这个世界对女孩非常不友好，尤其是未嫁的女孩，她们的名声很容易被各种各样恶意的闲话毁掉，等到安琪儿嫁人的时候，就会受到很大影响。

“好了，不再说那些事了。”母亲爱怜的摸了摸安琪儿的头发，“我知道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可你之前不该跟妈妈撒谎，不是吗？”

“对不起……”

“以后下课就回家，好吗？”

“可……可是……”安琪儿一急，然而触及到母亲那柔和平静的目光，一直听话的安琪儿还是愧疚地垂下头，“我知道了，妈妈……”

第十八章 画中晚宴

……

清晨，林恩照常上课，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点饿啊。

不出意外，这几天格林家族的晚餐愈发寒酸，只有一大盆豌豆汤和几个南瓜饼，鸡蛋已经绝迹，肉类就更不用说了。

林恩只分到了一个南瓜饼和一碗汤，南瓜饼比平时薄很多，至于豌豆汤，里面的豆子都数得清。

餐桌上每个人分的食物都不多，但林恩很清楚，于勒一家或者祖母想私下里开小灶太容易了——他们只要在下午茶的时候多吃点就可以了。

说白了，这种晚餐就是对自己的敲打。

因为菲克兰德的警告，于勒不敢真的把林恩怎么样，但林恩如此背叛格林家族，他们怎么可能容忍？

必须惩戒林恩，否则这小子才十二岁就做到这一步，长大了还得了？

饿林恩几顿，可以让林恩知道——即便有外人撑腰，但你真正能依仗的，还是格林家族，没有家族的庇护，你连饭都没得吃。

而这种虐待，林恩也不可能向菲克兰德告发，被打了还有伤痕为证，至于饿肚子，整个格林家族都吃一样的晚餐，凭什么说故意虐待林恩，家里穷不行吗？

林恩微微摇头，从背包里拿出纸笔，就在这时，林恩发现身旁的安琪儿握着小拳头，神色有些不对劲儿，几次欲言又止。

“安琪儿，你怎么了？”林恩忍不住问道。

“我……”突然被林恩叫住，安琪儿有些茫然，她下意识地裹了裹头上的斗篷，压下了她额头的齐刘海，“对不起……林恩少爷，我今天放学后……要回家……以后……都不能教你圣书体文字了。”

嗯？

林恩一怔，他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怎么了？”

“我妈妈知道我和林恩少爷去后山补习……嗯……就是……席拉夫人她在外面说我和你……嗯……我们……”

安琪儿吞吞吐吐的，什么也没表达清，可是林恩已经从这只言片语中猜到大概的经过了。

席拉显然是在贵妇圈子里诋毁自己了。

席拉可以在外面交际，母亲苏珊却根本没有社交圈子，在席拉单方面的宣传下，自己的名声肯定不怎么样了。

一个名声不好的纨绔少爷，和一个情窦初开的纯情少女，天天独处几个小时，这种事都不需要席拉刻意说什么，那些长舌妇就会各种脑补了。

讽刺的是，别看贵族圈子乱得儿子都找不到爹，但他们还非常看重女性的名声，又当又立。

简简单单的一个流言，既可以坏掉自己的名声，又可以杜绝安琪儿对自己的辅导，可谓是一箭双雕了。

“抱歉，教我文字的事情让你困扰了。”林恩是由衷地道歉，他在这个世界的起步太艰难，不得已亏欠了安琪儿很多。

只是小姑娘太过善良，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罢了。

“没……没有，是我感到抱歉，再过几天就是你跟波利的学识评比了，可是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候，我却不能帮你补习，我害怕妈妈伤心。”

“没关系，你教我的已经很多了，现在圣书体文字我已经可以自学了。”

“那……那这几本书给……给你看。”安琪儿伸出两只嫩白的小手，把身前的四本书推给了林恩。

分别是《算术新编》、《几何入门》、《圣书语基础和罗兰文》、《精神力与冥想》每一本都最新刊印的精装版本。

林恩用手按住了四本书精美而厚实的封面，这四本书的价值就不止一个金罗兰，他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这四本书对自己很有用，尤其是那一本——《精神力与冥想》，这方面的知识林恩完全是空白。

学者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学习知识怎样提升学者的实力，这些于勒都没有教过，林恩早就想知道了。

他开口说道：“评比之后就还你。还有……我想写一封信向你母亲道歉。”

“不用的。”安琪儿摇了摇手，“我母亲那边……没关系的。”

“还是需要的，我知道席拉夫人说话一定很难听，都是因为我，你才遭遇那样的事情……”

“真的不用，还有……还有这个……给你……”

安琪儿忽然塞给林恩一个小盒子，然后就转过头去，脸蛋儿有点微红。

林恩低头一看，这是一个小餐盒，盒子完全密封，拿在手里热腾腾的。

林恩顿时明白，这是一盒食物。

安琪儿虽然看起来呆呆的，但她不是真的傻，相处半年下来，她已经发现了，林恩在家族的境况并不好，林恩不管穿着，使用的笔纸等等各方面，都比他的表哥波利差很多。

林恩和安琪儿会在学习之余闲聊，她曾听林恩无意提起，他在格林家族的饮食。

安琪儿隐隐地感到，林恩在格林家族过得并不容易。

她已经不能去后山教林恩圣书体文字了，但是跟厨房的女仆们说一声，在早晨出发的时候，从厨房带走一些食物并不是难事。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算是对林恩的一种补偿。

第十八章 画中晚宴

这个笃信奥丁古神教的善良小姑娘有着异于常人的脑回路，在她看来，因为自己的原因，不能继续教导林恩，是她失约在先，给林恩带食物就是对她失约的补偿。

摸着手中温热的食盒，林恩本想推辞，想了想还是把食盒收进了怀里。

反正已经吃了半年的软饭了，还差这一个月么，不如把软饭吃到底好了。

“谢谢你。”林恩小声说道，这些食物可千万不能让于勒知道了，否则席拉很可能再出去宣扬一番，到时候食物没了不说，安琪儿又要被母亲责怪。

“没……没关系的……”安琪儿讷讷地说道，从林恩的角度，正能看到小姑娘圆润绯红的脸颊，阳光洒在少女的脸庞上，可以隐约看到少女脸上细小的绒毛，就像是水蜜桃一样。

这个小姑娘脸红点实在是莫名得低，大概小姑娘本就有社交恐惧症以及异性恐惧症，对她而言，给一个同龄少年送食物这件事，原本就是莫名难为情的事情吧。

就在这时候，于勒进来了。

他扫视了在场六个学生一眼，夹着书本走到了橡木圆桌前，开始了今天的讲课。

“今天我们开一个新的篇章——《论弧度和三角学》。”

又讲新的？

索菲亚等人听到于勒的话，都感觉受到了打击。

索菲亚这些人，之前关于无理数、一元方程、指数运算都没搞明白，现在又开始学弧度和三角学。

所谓三角学，其实就是三角函数。

之前于勒已经告诉他们回家提前预习了，可是那繁琐的三角运算一看头就大了，根本学不懂。

林恩打开《算术新编》，他身边的安琪儿也是一头雾水，小姑娘皱着眉头，看向书本上记载的各种知识，颇有一种我认识这每一个字，连起来就不知道在说什么的感觉。

或许有人会奇怪，三角函数有这么难么？

放在天朝，初中学生就会接触三角函数，高中便可以入门，拿出一道中等难度的题目，很多学生都会做。

可是在这里，又或者在中世纪的欧洲，数学真的是一门很难推广到普通民众当中去的学科。

原因一是文字。

用来书写的拉丁文对很多人来说就是一门外语。

原因二便是……古代的数学缺乏一种高效的符号语言。

我们如今看到的数学公式、符号表述，都是数学家智慧的结晶。

就比如三角函数中最基础的正弦定理，只需要a/sinA = b/sinB =c/sinC = 2r=D就可以表述了，非常简洁，一看就懂。

可是如果不借用这种符号体系，正弦定理的表述将会变成：定义角A、B、C，它们所对的边长分别为a、b、c，以三角形三个顶点做外接圆，设外接圆半径为R，直径为 D。则有:在任意一个三角形中，边长a和所对角A的正弦之比等于边长b和所对角B的正弦之比等于边长c和所对角C的正弦之比等于该三角形外接圆的直径(半径的2倍)长度。

这还是使用了我们熟悉的语言。

如果以上描述再用上外语，如果定理不是基础的正弦定理，而是更为复杂的推论，就比如正切函数的和差角公式，那真是一页纸都写不完。

如果再换成广义相对论场方程的推导，放弃符号，都用语言描述，那繁琐程度，简直让人想一想都头皮发麻。

当然，林恩并没有这方面的困扰，他可以在那些繁琐的描述中，提取自己一看就懂的符号和公式。

更别说他初高中的知识都还没忘，别人是在看天书，而林恩却是温故而知新。

林恩一边听讲，一边在脑海中推演。

只可惜，他熟悉的那些符号体系不能写在纸上，否则被于勒看到的话，那恐怕又成了女巫咒文一类的东西。

于是，在其他同学拼命做笔记的时候，林恩却只是在默默地看书。

这一切，于勒都看在眼里，他轻蔑的一笑。

在学者圈子里有一句话：颜色最浅的墨水，也胜过最好的记忆。

光看书不动笔是没用的，不过林恩的反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圆弧和三角学方面的知识，连波利都学得磕磕绊绊，没有基础的初学者是不可能学会的。

于勒已经完全放弃其他学生了，波利几乎成了他唯一的教授对象。

一个圆弧和三角学，于勒讲了整整一个上午。

到后面课程结束的时候，索菲亚这些人就像是掉进了蜂巢里，脑子嗡嗡响。

就连波利，都学得快虚脱了。

“能跟得上我的思维吗？”课程结束的时候，于勒问自己的儿子。

波利揪了揪头发：“有点勉强，爸爸。”

“没关系。”于勒拍了拍波利的肩膀，“当你习惯了超高难度的学识之后，再去尝试那些简单的学识，就像是吃奶酪一样容易。”

“我明白。”波利很上道，于勒满意的点了点头。

而此时的林恩，已经离开了课室，带上了安琪儿留给自己的四本书。

回到自己的木屋，林恩把食盒拿出来，里面是放着玉米粒、面包干、烤肉排、烤火腿。

人家说的吃软饭，都是抱紧白富美的大腿，靠着白富美的背景势力，整蛊纨绔，脚踩大佬，最后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可林恩这吃软饭，是真的只吃饭。

太没出息了。

林恩一边自嘲，一边拿起一块烤肉排塞进嘴里。

真香。

不知不觉，欠安琪儿这个小萝莉的人情越来越多了啊……

林恩吃完食物，把剩下的一部分放起来，准备留给母亲。

他这才擦干净嘴巴，拿出那本《精神力与冥想》。

林恩一直想知道，学者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要知道，林恩脑海中拥有现代科学体系的框架，这是这个世界的学者所无法比拟的。

可是林恩并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力量。

在这个世界，知识就是力量，可是知识该如何转化成力量？

林恩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林恩把窗帘拉上一半，把《精神力与冥想》放在桌上，继而打开这本精装书的封面。

书的第一页居然是一幅画，画上有一群人围着桌子吃饭。

这些人都是女人。

她们有着白皙的肌肤，神秘而美丽的眼睛，她们吃的东西很精致，几盘不知名的水果、红酒，还有一个烤得通红的猪头。

猪头张着嘴，嘴巴里塞了一个烤苹果，苹果鲜红欲滴。

不知为何，林恩看着这幅图画觉得有些诡异，餐桌周围的女人们，除了眼睛外看不清脸孔，她们吃饭不是坐着的，而是站着的。

恍惚间，林恩感觉自己的头有点疼，一声声混沌的呓语在自己耳边回响。

这些声音由远及近，似乎要钻入自己脑中一般，让林恩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林恩用拇指食指使劲按住自己的额头，终于才慢慢压下了这种感觉，这个时候，那个混沌的声音也变得清晰起来了。

咚咚咚，咚咚咚。

是敲门声。

林恩猛地坐起身，回过头来，看着不远处的橡木房门。

“谁？”林恩一边问，一边把书收好。

“是……是我……”门口的声音有些犹豫，“林恩少爷，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是表妹樱桃的声音。

樱桃每天都会来照顾林恩的起居，帮苏珊做事，不过她通常上午和傍晚才过来，现在才中午……

嗯？中午？

林恩忽然一怔，他拉开窗帘看向窗外，外面已经落黑了，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山峰所吞没。

晚上了？

怎么会？

于勒结束课程的时间都是中午，林恩回来后翻开《精神力与冥想》，也就是看了一幅图而已。

感觉只过了十几秒，怎么就晚上了？

林恩揉了揉额头，他感觉就像是时间被一种无形的东西偷走了。

看来自己胡乱尝试这些东西还是太危险了，只是翻看了一本书，就有这么大的后遗症。

不知道安琪儿自学《精神力与冥想》的时候，有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我没事，樱桃你进来吧。”林恩对门外的樱桃说道。

“嗯。”樱桃推开了房门，她穿着墨蓝色的女仆装，扎着马尾，手里端着餐盘，“林恩少爷今天怎么没有去吃晚餐，晚餐很丰盛的。”

樱桃说着，把餐盘放在了桌上，然后，林恩的目光就定格了。

餐盘上摆着一个红色的烤猪头，猪嘴里含着一颗苹果，如同传说中的伊甸园蛇果一般鲜艳欲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