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长夜无尽

此时，因斯城，肖申城堡——

在狭小潮湿的城堡中，主殿宴会厅算是其中唯一宽敞的地方，这里远离厕所，也几乎闻不到充斥着城堡中的霉味儿与屎尿味儿。

巨大的橡木长桌摆放在大厅中央，长桌上摆放着稀稀疏疏的食物和葡萄酒，一旁的壁炉正安静地燃烧着火焰。

这是一场简单的晚宴，长桌一端坐着肖申子爵，他领口围着餐巾，正在吃着一小盘生切火腿。

在他旁边不远处，坐着一身银甲的菲克兰德，菲克兰德正襟危坐，他面前摆着的食物完全没动过。

肖申子爵掖了掖领口的餐巾，微笑着说道，“菲克兰德先生，你来我的城堡做客，连战甲都不脱的吗？虽然有些骑士特立独行，以身穿骑士战甲为荣，甚至穿着战甲去参加舞会，并因此而得到一些喜欢骑士的贵族小姐们青睐，但我这里可不是舞会，我的城堡中也没有姑娘，你穿成这样，我一个老人可欣赏不了。”

菲克兰德不为所动，他以右拳击胸，行了一个骑士礼，面无表情地说道：“肖申阁下，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您丰盛的晚宴，我是向您请教的，我正在冲击大骑士，想通过与真正的大骑士交手，找到对大骑士力量的领悟。”

“这我可帮不了你。”肖申子爵遗憾地摇头，“我已经很多年不练剑了，剑法生疏了许多，我最近倒是对油画很感兴趣，如果菲克兰德先生也懂得一些绘画技巧的话，我倒是很愿意请菲克兰德先生去我的画室，点评一下我的拙作。”

“我从小就只会舞刀弄剑，那些优雅的事情我做不来，我的绘画水平可能连孩子都比不上，就不去肖申子爵的画室了，我还是希望肖申阁下能不吝赐教大骑士的力量，我感激不尽。”

菲克兰德微微躬身，说得很诚恳，然而他低垂的目光中，却闪烁着丝丝精芒。

“那没办法了，若是谈论油画，我可以奉陪，如果是比剑，我只能让管家送菲克兰德先生去卧室休息了。”

肖申子爵说着，又拿起了刀叉，开始切面前的火腿，就在这时，原本低着头的菲克兰德全身气势猛然爆发！

磅礴的生命能如同山崩海啸一般冲出。

“嚓！”

利剑出鞘，菲克兰德如同腾跃而起的战马一般越过了餐桌，居高临下，宽大的双手剑直劈肖申子爵的肩膀。

这一剑，虽然避开了肖申子爵的要害，但菲克兰德根本没有留手，只要一剑斩下，肖申子爵的这根手臂，会被他连根斩断！

肖申子爵目光一寒，他完全没有想到，菲克兰德居然会突然出手，而且全力以赴。以菲克兰德的实力，不可能在最后的时刻收住这柄沉重的双手剑，也就是说，他是真斩！

如果砍断手，那就砍断手了！

砍断一个实权子爵的手臂，这是天大的麻烦，菲克兰德会因此而被废掉生命种子，甚至判处绞刑。

这家伙，疯了吗？

眼看着双手剑落下，肖申子爵双脚猛踏地面，他身后的椅子蓬的一声爆开，化成无数的木头碎片。

而肖申子爵的身体如同大鸟一般向后飘出，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餐刀横陈，以小小的餐刀，去挡那成人手掌厚的双手剑。

生命能灌注餐刀之上，一柄银色的小刀，绽放出耀眼的金光！

“锵！”

激烈的金属轰鸣声，菲克兰德只感觉手臂微微一麻，他的双手剑像是砍在一块坚铁之上，巨大的反震力传来。

餐刀变形，但是居然没有断裂！

菲克兰德目光一凝，难道邓恩猜错了，肖申根本没有受伤，他不是那个黑巫师？

“菲克兰德！伱太失礼了！”

肖申右手一甩，闪烁着金芒的餐刀如同闪电疾射向菲克兰德。

强大的生命能破开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菲克兰德手掌翻转，以剑脊挡下了这一击。

“叮！”

强大的反震力让餐刀旋转着飞出，而这股力量传递到菲克兰德身上，让他的身形到飞出十几米，他以手肘撑住剑脊，皮靴在岩石地面上摩擦，一直撞到了厚厚的石墙上，这才止住了身形。

“呯！”

飞速旋转的餐刀落地，它虽然速度不快，但是旋转的速度却极为恐怖，落地瞬间就在地上砸出一个脸盆大小的凹坑，碎石飞溅！

菲克兰德看了一眼地上的凹坑，感受着自己手臂的酥麻。

毫无疑问，这是大骑士的力量。

自己以骑士剑对上肖申子爵手上的餐刀，不但没有压制对方，反而被击退了。

实力的差距一目了然。

怎么看肖申都不像受伤的样子。

“菲克兰德，你是来刺杀我的！？”

肖申目光阴冷，他缓缓的抽出了腰间的骑士细剑，这种剑只能拿来刺击，装饰效果大于实战效果，但是如果落在一个大骑士的手中，它也会变成无孔不入的毒蛇，让人防不胜防。

“肖申阁下误会了，我不会愚蠢到刺杀一个大骑士，那根本是自杀。”

第七十二章 长夜无尽

“所以，你还打算用刚才那牵强的说辞，说你是想感受一下大骑士的实力，为自己的突破做好准备，这就是你的骑士信条吗？偷袭我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家伙？”

“抱歉！”菲克兰德放下骑士剑，单膝跪地，行了一个骑士最高礼节，“之前我误以为肖申阁下是敌人，失礼了。”

在试探失败之后，菲克兰德也没有继续那套牵强的说辞了。

如果肖申子爵不是黑巫师，那他便不是敌人，没有隐瞒的必要。

如果对方是黑巫师，那他从一开始就可以猜到自己的目的，更没有隐瞒的必要。

毫无疑问的一点是，肖申非常强大，以他刚刚展现出的生命能，菲克兰德感觉自己可能在他手中撑不住半分钟。

“原来如此，我把当你当成客人招待，你却当我是敌人。你走吧，我不想跟一个把我当成敌人的人共进晚餐。”

“非常抱歉，肖申阁下。”菲克兰德再度行礼之后便告辞了。

肖申一直目送菲克兰德身形消失，直到完全感受不到对方的气息之后，他默默闭上眼睛，用黑巫术再度探查了一番，确认菲克兰德真的已经离开，而不是利用邓恩给他的某种手段隐藏后，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主人，您没事吧？”

黑暗中走出了一个穿着礼服的老人，他面容苍老，脸色灰白，他便是肖申的老管家。

“我……噗！”

肖申忽然扭头吐出了一口黑血！

这黑血粘稠无比，颜色像是加了朱砂的墨汁一样，在这团粘稠血液的中间，还有一个缓缓蠕动的东西。

那是一只拳头大小的甲虫。

“该死的邓恩，被他察觉到了，还让菲克兰德来试探我，害我又浪费了一只黑暗圣甲虫。”

肖申确实受了重伤，以他的伤情，倘若施展大骑士的力量会严重破坏他的身体，但这些被这只黑暗圣甲虫承受了。

这是黑巫术的力量。

“主人，您之前选定的那十几个商人家族，我们都顺利找到了他们的罪证，其中大部分都豢养了私军或秘法骑士，即便没有的，他们平时的生活也有诸多僭越之处，唯独波尔多家族，波尔多家族的家主巴里·波尔多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他给自己培养的秘法骑士下了毒，我们没能抓住罪证，而且后来摩尔镇爆发了血灾，地点便是摩尔镇的地牢，威廉少爷当时应该是想去地牢提审巴里·波尔多的小女儿，不巧赶上了血灾，所以，威廉少爷不幸死在了血灾中……”

“死了？”肖申微微一怔，他之前与邓恩遭遇，也是刚刚才回到城堡，刚落脚菲克兰德就赶过来了。

他要应付菲克兰德，直到现在才知道摩尔镇发生的一切。

“我很抱歉，没能保护好威廉少爷。”

“只是一个私生子罢了，不过……威廉平时办事还算让我满意，死了可惜了。只是……血灾……”肖申思索着，“巴里·波尔多的子女们呢？他们也死了吧。”

“没……”

“什么！？”

“他们提前越狱了，正好躲过了血灾。”

“这样……”肖申目光深沉。

这倒是解释得通，但这一切……是不是太巧了？

波尔多家族，有趣了。

“主人，您觉得这件事需要查一下吗？”

“不，不要有什么动作，邓恩现在就在摩尔镇，这条老狗的鼻子很灵，你如果去摩尔镇查什么的话，可能会被他捉住。”

……

摩尔镇——

两架马车缓缓的停在了葡萄园面前，身材魁梧的安格利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妈的，老子终于回来了！”

被通缉了这么久，可算摆脱了罪犯的身份，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庄园了。

“今天举行篝火晚宴，烤两只羊。”

老巴里也笑眯眯地下了马车，他已经解除了易容，不过这几天担惊受怕，还是让他憔悴了很多，不像之前那么圆润了。

林恩是最后下马车的，他远远地就看到母亲苏珊带着樱桃在远处等着他，夕阳透过葡萄架，映红了她们的脸。

苏珊眼中含泪，脸上则挂着既担心又幸福的笑容。

这是一场大劫难，可是苏珊又做不了什么，她只能在庄园里等着林恩归来，这些天她一直担惊受怕，却得不到儿子的任何消息。

林恩对苏珊挥了挥手。

雨过了天晴了，或许只是暂时的……

在他拥有足够的实力之前，任何一件小事，比如领主的一个念头，就能让他万劫不复。

……

深夜，一匹快马疾驰进小镇，菲克兰德一身银甲，映照着月光，正如他的绰号“银色闪电”一般。

“邓恩大人，我回来了。”

菲克兰德翻身下马，此时，邓恩正在监牢之中，他手里拿着一块手帕，而在他面前，摆放着五具尸骨。

这些尸骨都被鲜血染红，正是威廉等人死后留下的。

“结果怎么样？”邓恩咳嗽了一声，用手帕擦了擦嘴角。

“我试探过肖申子爵了，他不像受伤的样子，也许我们弄错了。”

第七十二章 长夜无尽

“嗯，知道了。”邓恩点了点头。

“大人的意思是……排除了那个黑巫师是肖申子爵的可能？”

邓恩笑着摇头：“并没有，黑巫术中有不少激发生命潜能的秘术，如果肖申真的是那个黑巫师，那他有可能在短时间内，装成没受伤的样子。”

“那您为什么还让我去试探他？而且还告诫我一击即退，其实我应该撑半分钟左右的，也许能试探出更多的东西。”

“没那个必要，那会让你陷入险境，我让你去试探肖申，其实只是为了让他不那么舒服——当然，前提是那个黑巫师确实是肖申子爵，也许我真的猜错了。

如果我侥幸猜对了，那么……黑巫术本就是属于邪神的力量，尤其这种激发生命潜能的秘术，使用起来通常代价很大，为了接下你的剑，肖申一定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同时我也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警告他，告诉他我们盯上他了，让他老实点，不要妨碍我们做事。”

“可是……这么做不会打草惊蛇吗？”

邓恩摇了摇头，“肖申是条老狐狸，那天晚上他展现大骑士实力的时候，就应该料到我会怀疑他，他早就做好应对我们的准备了。”

“那这件事后续怎么处理？如果肖申真的是黑巫师，那这件事就严重了，罗兰公国的实权子爵，居然是黑巫师，这……”

“这有什么，明面上不是就可以了，你真以为包括罗兰公国在内的人类世界就是属于骑士和学者的？”邓恩笑着反问。

菲克兰德声音一滞，邓恩这话是什么意思？

“长夜无尽，人们要在黑暗中生存，点起火把固然是有效的手段，但点燃火把的同时，也会让你在黑暗中格外耀眼，继而遭受黑暗生物的袭击，所以有些人选择融入黑暗，这也是在长夜中生存的一种手段。”

菲克兰德有些吃惊地看了邓恩一眼，他从小接受的就是正统的骑士教育，邓恩这种论调，有种大逆不道的感觉，据菲克兰德所知，有些邪教的教义就是这样的。

“可是这次发生在沃尔丁城的灭门惨案，还有那么多血灾……”

“这些都与肖申无关，就算那个黑巫师真的是肖申，他也没有办法一夜之间灭掉麦尔斯家族所有人，否则的话，肖申就不会被我打伤了，更不会被我逼出了大骑士的手段，黄金战技虽不说是肖申家族所独有，但发生在因斯城附近，最大的嫌疑就是肖申本人，他已经尽全力了。

肖申大概率不是我们的敌人，他充其量就是一条闻到了腥味的鲨鱼，他可能知道这次血灾的一些隐秘，想要从中谋求好处。”

“那我们的敌人是谁？”

“不知道。”邓恩摇了摇头。

不知道吗？

菲克兰德感觉事情有些棘手了，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而对方的实力也在他们之上，这种事情还怎么解决？

“那这次发生在摩尔镇的血灾呢？邓恩先生有没有什么发现。”

提起地牢的血灾，邓恩看向了面前的五具尸骨。

他微微拧眉：“这五具尸骨，其中一具少了一块脊椎骨，这具尸骨应该是威廉的。”

“少了脊椎骨？是不是没找到？又或者被某种黑暗生物吃掉了？”

“以前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邓恩带上皮手套，将威廉的骨架提了起来，他指了指威廉的腰椎骨，这里丢失了一块脊椎。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不了什么，不过还有一个问题，这间牢房里的血迹有点过多了。”邓恩指了指脚下。

地上的血迹自然是林恩杀威廉和两个骑士侍从时留下的，战斗痕迹容易清理，但血迹很难清理。

那些渗入泥土中、石墙上的血，如果强行清理的话，反而容易留下清理的痕迹，从而被人察觉。

菲克兰德查看了一番，果然地上、墙上有血迹，菲克兰德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他开口说道：“邓恩先生，这应该说明不了什么吧，之前麦尔斯一家被灭门的时候，墙上、地上，甚至天花板上，也留下了不少血迹。”

“对，你说得不错，血灾的确会留下很多血，但我问过了，这间牢房应该是当时关押安琪儿的牢房……嗯，就是巴里·波尔多的女儿。那么问题来了……”邓恩说到这里一顿，“在血灾爆发之前，安琪儿就已经逃出了监狱，按道理来说，觊觎安琪儿美色的威廉，应该站在牢房外面就看到了安琪儿不见了，为什么他还要走进牢房内？

是因为心中愤怒，进入牢房里发泄？又或者他觉得进入牢房，可以找到安琪儿逃跑线索？又或者最后一种可能，就在威廉进入地牢的时候，血灾正好爆发了，威廉慌不择路的情况下，进入牢房里躲避，想要靠牢房的铁栅栏保护自己……”

“血灾中靠牢房保护自己吗……”菲克兰德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古怪的神色，这做法实在有点太蠢了，不过人在绝望的时候，做出一些慌不择路的选择，倒也有可能，就像老鼠、虫子在遇到危险时，本能地会躲进狭小的洞穴、缝隙中。

“邓恩先生觉得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认为威廉不会蠢到以为区区一道栅栏，就能保护自己，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安琪儿根本没在威廉到来之前逃出牢狱。只有这样，威廉才会进入安琪儿所在的牢房，意欲对安琪儿施暴。否则的话，威廉看到牢房内空空如也的第一反应，应该是立刻追出去，因为通常情况下，犯人这时还不会跑太远。

可是这样问题就来了，这意味着……林恩这个孩子，他可能对我隐瞒了一些事情。”

“隐瞒？”

邓恩点了点头：“林恩说他们在威廉来之前就已经逃跑了，可是事实却不是这样，如果林恩真的撒谎了，那么可能性只有两种，一种是安琪儿没能逃出牢狱，这时候威廉来了，想要凌辱安琪儿，可正好此时，血灾爆发，威廉等人被血灾杀死，但血灾却奇怪的放过了林恩等人，这就解释不通了，林恩他们凭什么能逃过血灾？

第二种可能就是，林恩根本就没有想过越狱，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应该知道，如果自己越狱，罪加一等，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正确的做法应该是老老实实待在监狱中，等待巴里的救援！这才是一个聪明孩子该做的，也是我觉得林恩最可能采取的做法。

可惜这时候，威廉来了，他要凌辱安琪儿，导致林恩意识到，依靠巴里救他们出去，只是一种幻想，他不得不杀了威廉，杀人过程中，鲜血溅满了牢狱，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这间牢房中的血迹这么多。

林恩杀了威廉，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他只能带着安琪儿等人逃走，在他们逃走之后，血灾才爆发，吞吃了威廉等人的尸体。”

听到邓恩的推理，菲克兰德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林恩有这么强？”

菲克兰德有些恍惚，就在一个多月前，林恩还是一个身体瘦弱，皮肤白皙，人畜无害的落魄贵族少年，为了区区一瓶觉醒药剂，他不得不鼓起勇气对抗整个家族，跟学习了六年的堂哥比试学识。

最后林恩赢了，菲克兰德也喜欢这个结果，之后他跟着邓恩学习知识，但那也才过去十几天吧。

他能杀掉威廉，还有威廉的骑士侍从？

对了，还有本森！

“邓恩先生，这不可能，就算林恩能杀了威廉，可是本森呢？我知道这个人，他差点成了生命骑士，在秘法骑士中，他绝对属于第一梯队的，林恩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你说的不错，林恩应该不是本森的对手。”邓恩早就考虑到这一点了，“但这件事也可以解释，本森一开始就没来，作为一个真正的骑士，本森不同于威廉的爪牙们，不适合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