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十六米：深海少女

月光、海面、海风……

静谧的夜晚。

一小群宽吻海豚在海面上蹿跃，它们的皮肤如此光滑，仿佛连月光都无法停留，随着它们的跳跃顺着灰色的脊背滑落，溅起的水花如水晶般晶莹剔透。

一整飘渺的歌声传来，如水击石般空灵。跳跃的海豚们停止了前进，发出嘀嗒的声音仿佛在回应，那歌声变得更清晰了，听声线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歌声如梦似幻，呢喃软语，清澈如水，感觉好似洒在海面上的月光。

海豚们开始在水上水下穿梭，似乎在寻找歌声的源头，伴随着银铃般的轻笑，一个窈窕的声音破开海面，一头酒红色长发在月光下飞舞。

人鱼。

“大家晚上好呀。”人鱼摆动长尾，红发浸在海水里如水藻般漂浮。她只有十来岁，还是个小女孩，却有着世间任何画家都无法描绘的容颜，白皙的皮肤像是在牛奶中泡过，这要是等到她长大，那非得倾国倾城不可。

人鱼伸出手去触碰那些宽吻海豚，她头上那顶镶着海蓝色宝石，在月光下栩栩生辉的冠冕，昭示着她公主的身份。

这位调皮的人鱼公主是偷偷从宫殿里溜出来的，宫里的人都警告她不让她去海面，那里很危险，但她并不听劝，每晚都会偷偷溜出来，在海里到处疯玩。

不管身份如何，她都只是个孩子，贪玩、好奇心重是孩子的天性。

宽吻海豚并没有闪躲，而是亲昵地靠了过来，将光滑的身躯贴在她的皓腕上，发出友好的鸣叫声，。

“来！跳个舞。”人鱼公主轻轻抚摸海豚的背脊，神奇的事发生了，那些海豚仿佛听的懂她的话一般，衔接成圆将人鱼公主衔接成圆，还翻转身体游动，还想再举行一个仪式，人鱼公主咯咯地笑着，也开始翩翩起舞，有着彩色鳞片的鱼尾激起浪花，夜空下女孩的嬉笑声回荡在海面上。

“嗡～”远远的一声雄浑的鸣笛声传来，把海豚和人鱼公主都吓了一跳，海豚们一翻身潜入了水下，人鱼公主也连忙游开去，躲在很远的地方偷偷观望。

黑色的影子破浪前行，在其后留下两道白色线，庞大的躯体闪烁着金属的光泽，那雄浑的鸣笛声，就来自于这个庞然大物。

人鱼公主听说过这种东西，它是由地面上的人类制造的，一个能漂浮在海上，名为船的大铁坨，人类凭借它来横跨大海。

相对宫里的其他人鱼对船的鄙夷，称其为烧油的落后玩意儿，人鱼公主对这种东西充满好奇。她不止一次看见这个东西在海面上游过，听工匠说铁这种东西很重，一下就会沉到海底去，但人类却用它来造船，还能飘在水上不沉，这真是太神奇了。

好奇心压过了对未知的恐惧，人鱼公主试着靠近那艘船，发现那艘船后又出现了另一艘船，接着是第三艘，第四艘……那居然是一支船队！

人鱼公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船在水面上驶过，越来越强的好奇心趋势着她靠近船队，突然有说话的声音响起，吓了她一跳。

“少爷，这是这次运送货物的清单。”

人鱼公主抬起头，看见在打头的那艘船船头的位置站着两个人类，一个人类手拿一张纸，另一个人类背对着他眺望着远方，因为是背向，人鱼公主看不清他的脸。

“嗯，知道了。”站在船头的人突然转过身来。

人鱼公主愣住了。

他有一头耀眼的金发，很年轻，如刀削般的俊朗面容，最让人瞩目的是他的双眸，一双湛蓝的双眸，简直比冠冕上那一枚海蓝水晶还要剔透，里面有星空和大海，深邃平静，却又有藏不住的锋芒。青年微侧着头仔细阅读手里的清单，月光爬上他的侧脸，眉宇间写满了认真和严肃。

那一刹那，人鱼公主心里的一潭静水被一颗卵石打破了，她从小到大见过形形色色的男性人鱼，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然而在今天，这个人类就像是披着阳光的神，从天而降来到了她的心中。

“嗯？”青年似乎感觉到了人鱼公主的注视，侧头看了过来，人鱼公主有些惊慌失措，头也不回地钻进海水一路朝着深海游去，她感觉自己的脸有些热，难道是遇到暖流了？

随着深度增加，海底那座熟睡的古城出现在眼前，人鱼公主终于放慢了速度。她时而围着一根斜倒的罗马柱打转，时而坐在一个半埋在沙中的青铜雕像的头顶上，或者在海藻间观察那些熟睡的小鱼，这些都是人鱼公主平时最爱做的事，但今天她有些心不在焉，那个青年的身影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不断地回忆着与那个人的邂逅，他的金发，他刀削般的面庞，还有那双蓝眼睛。

她越过城墙，从那尊海神像手里的三叉戟顶上游过，直奔富丽堂皇的宫殿。

当她到达自己的房间窗外时，发现自己的母亲正在床边等自己。

“温迪！你又乱跑！”母亲叹气道：“说了多少次了，晚上不要乱跑，我和你哥哥都很担心你。”

人鱼公主拨弄着窗前的贝壳挂饰：“我已经长大了！而且这里离城市很近，没什么啦！”

母亲摇了摇头：“你现在连自己都还照顾不了，将来怎么治理这么大的王国，还这么淘气，把大家的话当耳旁风……”紧接着又开始叨叨什么礼仪啊，责任心之流。

换作以前人鱼公主还会和母亲辩解两句，但今天她实在没有心思，伏在桌前摆弄她从外面搜集来的珊瑚枝。

母亲似乎看出了这个天真烂漫的女孩的异常，问：“怎么了温迪？不舒服吗？”

“不是啦，就是……”人鱼公主低下头去，有些扭捏。

母亲身为一个王国的统治者，怎么可能看不出女儿的心思：“原来是这样，我的小温迪情窦初开了。”

人鱼公主回头去：“什么？”

母亲摸着她红色的秀发：“你有喜欢的人了，对吧？”

喜欢的人……

这就是喜欢吗？

人鱼公主拉着母亲的手：“妈妈，喜欢，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母亲想了想道：“大概就是心跳加速，看着他就会觉得很幸福，傻傻甜甜的感觉。”

看着女儿若有所思的样子，母亲微笑着问：“小温迪，能告诉我，你喜欢上谁了吗？”

人鱼公主有些犹豫：“那……那你不能告诉别人哦。”

“好，我不说。”

人鱼公主向上指：“上面……”

“上面？”

“就是……上面的上面……海面上……”

母亲脸色大变：“人类？！”

“嗯……”

“温施妮！你疯了吗？”母亲大怒：“不行！绝对不行！我说了多少次！绝对不能和人类来往！他们很危险！”

“为什么？”人鱼公主被母亲的态度转变吓到了，在惊恐之余，还带着一种不知名的情感。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母亲愤怒地起身：“你不能去找那个人类！”

“但是……他给了我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这是人鱼公主第一次和盛怒的母亲顶嘴：“你应该去看看！她很特别！”

“那又怎样？你能看穿他的心吗？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是个心怀鬼胎的家伙？！”母亲展现出了她身为女王的威严和不可抗拒：“我不能让你去冒险！绝对！这几天你就先别出去了！”

“我不要！你不能关着我！”

“我要保护我的女儿！”

“可是……”

然而母亲根本不听她辩解，起身出了门，并召集了守卫封锁了她的房间。

人鱼公主呆呆的坐在床上，心中涌动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的情绪，眼泪溢出眼角，又融入了海水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她靠着窗哭了起来，第一次觉得世界似乎都在离自己远去……

“艾米丽姐姐，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

时间已经来到了人鱼公主被关禁闭后的第五天，她的禁闭在昨天已经结束了，昨晚人鱼公主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偷偷溜出去，游上了海面，去寻找那个青年，这当然是没有结果的。

清晨，在她的侍女来帮她穿衣服时，人鱼公主躺在扇贝大床上问了侍女这样一个问题。

她的侍女艾米丽已经有了恋人，这也是人鱼公主向她提问的原因。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大概就是，很幸福的感觉，两个人呆在一起，什么都不用做，都觉得很满足的那种。”艾米丽想了想后回答：“公主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就是好奇，”人鱼公主又想了想：“那人类呢？你觉得人类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

“人类？”艾米丽有些不解为什么公主今天会问一些奇怪的问题，但她还是耐心回答：“我不是很清楚呢，毕竟我们生活在海里，他们在陆地上，不过咱们王国里有不少人鱼对人类都很抵触呢觉得他们很落后，还很自大，破坏了他们地上的生存环境，又来破坏海洋。而且听说人类很贪婪呢……”

侍女的话在人鱼公主耳旁变得越来越模糊，她的脑海里只有那双有着星辰大海的湛蓝色双眸，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呆在一起什么都不做，就会觉得满足吗？

再那之后的时间里，人鱼公主无法克制地溜出城，一次次眺望海面。在她心中，那和青年就像是一束温暖的阳光，在那个明朗的月夜，穿越蔚蓝色海水照射进了她的心里，她无论如何都想再见到那束光，哪怕一次也好。

时间一晃就是两年，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个无忧无虑，自由嬉戏的女孩也随之长大，十四岁的她不再那么天真烂漫，也不再那么任性贪玩，开始变得淑女，也更有责任心，向着母亲订下的目标不断靠拢，但在她心里深处，那个属于少女的世界，那道亮光却从未熄灭过，她还是隔三差五地游上海面，期待能再见到那双湛蓝色的双眸。

尽管她每次已经非常小心，她的母亲，尊贵的女王陛下还是发现了这件事，母亲这次没有关她禁闭，而是与她进行了一个深入的交流。

“温迪，你不能再惦记着那个人类了，”母亲说：“妈妈承认之前关你禁闭是做的不对，但妈妈只是想保护你，海面上的世界远比你想象的要危险，况且你连他现在在哪都不知道，你就这样等下去吗？况且你和他一个生活在海里，一个生活在陆地，你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女王，他也有他自己的生活，你们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母亲的劝告最终让人鱼公主那最后的执念消失殆尽，她选择接受母亲的话，今后不再去想那道光了。但在那之前，人鱼公主还是决定最后去一趟海面，试试能不能碰上那个青年，就当是，与他，与自己那天真烂漫的过去道别。

同样在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人鱼公主浮上海面等待他的到来。

然而海神并没有帮她了解这唯一的心愿，人鱼公主等了很久，那个青年和他的船队始终没有出现，人鱼公主知道，他不可能再来了，她再也见不到那道光了。

悲伤的人鱼公主爬上一块礁石，对着月亮抒发心中的苦闷，这是一首母亲教她的歌谣，讲述的一个女孩与她的心上人在一个暖雪的午后分别，女孩坐在珊瑚礁最高的地方眺望着远方等待恋人回来。

当初在学习时她一直不能理解歌里那个女孩的心思，但今天她终于明白了，那种感觉。

一曲结束，人鱼公主终于鼓起勇气准备离去。

“嗡～！”

那熟悉的鸣笛声，让人鱼公主差点落下泪来，她望向远方，黑暗里的青年的船队破浪而行，朝着准备这边是靠。

无数个日夜的期盼，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人鱼公主心里的激动可想而知，但下一刻激动被一种不安取代！因为船队行进的方向是朝着她刚才待的那块礁石！

听母亲说亚特兰蒂斯人的歌声对人类有一种魔性的吸引力！

船队直奔着礁石而去，完全不带减速！人鱼公主一下慌了！她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砰！”也许是人鱼公主歌唱的声音并不大，离得远的船受影响小，已经从被迷惑的状态下反应过来，急忙闪避，但打头的三艘船，连带那个青年的座驾，全都 撞上了礁石！一条火龙窜上夜空！漆黑的海面被升腾的火光点亮！

眼泪从人鱼公主的眼里夺眶而出！

她疯了一般冲向那燃烧着的船支，火焰噼啪作响，火舌窜跳声，船体开裂声，人们的惨叫声合成一支悲歌！人鱼公主一头扎进火海，不顾火焰灼伤她的肌肤，三艘船正在下沉，形成巨大的漩涡，带走了燃烧的残骸和无数亡魂，在千钧一发之际，人鱼公主终于带着她朝思暮想的青年突破火海，来到了礁石边。

将青年推上岩石，人鱼公主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她望着青年紧闭的双眼，想起了那双湛蓝色的眼眸，伸手想要去帮他撩起粘在脸上的湿发，青年突然睁开了眼睛，两人眼神相会，都微微一惊。

“你……你是谁？”青年看了看四周，时候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你救了我？”

人鱼公主张了张嘴，随后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她是海底王国的公主，而青年终究是个人类，这份感情，终究是没有结果的！

她忍住泪水，转身扑进海里，任由自己沉入黑暗的海水，突然破水声响起，她惊讶地抬头，她的光，那个青年居然也跟着跳进了水中，但他不识水性，面容因为窒息而扭曲。

人鱼公主拥住了少年，将他重新推回礁石上，昏迷的青年还抓着她的手不放，人鱼公主心一狠，挣脱了他的手潜入深海，海面逐渐消失在无边的蔚蓝里，她的心也释然开了，他和她本就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终究还是无法在一起，与其如此，不如当这一切是虚无美好的梦，现在到了梦醒的时候了，她也应该面对现实了。

再见了，我的初恋……

看着熟悉的城市，人鱼公主拢了拢一头酒红色的长发，重新微笑起来，朝着远方的宫殿游去，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溢出，融入无边的海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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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更，算是对拖了这么久的一点补偿了，这周真的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