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寒拜师后的第十四年。

此时的闫寒二十二岁，筑基后期，身处殷芝国。

一直以来他都有个疑问，他和师尊修炼所需的饲魂丹明明已经够用，为何师尊仍是永不停歇地炼制那饲魂丹。

这个问题他不敢问，师尊也没有主动告诉他。

倒不是他对那些受戮的凡人起了恻隐之心，而是他知道了，师尊并未真正地信任过他。没有教他饲魂丹的炼制之法也间接地证明了这一点。

师尊之所以收他为弟子，并不是多么喜欢他，而只是需要一个人成为他的帮手，替他做一些杂务。像是打探消息，收获魂茧，替他赶走一些苍蝇等等。

这个人对师尊所做的事，不仅不能反感，最好会一起享受在其中。

他，闫寒，恰好成为了这个人。

闫寒打坐于卧榻之上，取出一粒饲魂丹举在眼前，仔细观察。丹药表面的不断凸起、下落，正是纯粹的魂力无意识的挣扎。

他已经忘了，自己吃过多少粒饲魂丹。

他知道，这粒丹药代表的是至少上百名凡人的性命。是的，他深知如此。

丹药放入嘴中，少顷，那熟悉的、令他飘飘欲仙的感觉再次从脑中升起，闫寒闭上眼睛，几乎要呻吟出声。

如今他就算不修炼也会时不时吞下一粒。

相比较力量的提升，这种灵魂在慢慢壮大、意识在逐渐升华的感觉，更让他沉迷。

美好的感觉很快消退，只持续了不到五六个呼吸。

闫寒睁开眼眉头皱起。如今即将结丹的他，元神之强大，远超一般的结丹修士。

凡人之魂所炼制的饲魂丹已经无法再提升他的魂力，他需要更多或丹效更强的饲魂丹。

闫寒取出装着饲魂丹的药瓶，毫不犹豫倒出了剩余全部，一共六颗。

在此之前他已经尝试最多同时吞下三颗，那感觉……相当美妙。

闫寒看了一眼手中的六颗丹药，直接捂入嘴中。

“呃~”

很快，闫寒发出呻吟，他感到自己置身于极乐世界。

他甚至已经不能维持打坐的姿势，身体向后一仰，就快要躺下。

可突然，他感到身下有异，张开眼看去，在卧榻之上竟然放满了孔窍流血的人头！

闫寒心中只是一惊，站起身后一拳带着破空声砸下，所有人头化为肉泥，鲜血如河水流到地上，流到他脚边。

血水涨的极快，转眼间便成血海！

闫寒冷哼一声，站在原地，并不打算逃跑。

血海淹没了闫寒，海中央的闫寒闭目凝神，他知道眼前的一切一定是幻境，而对付幻境最好的方法就是坚守心神，不给其可乘之机。

正当闫寒开始思考着血海从何而来之时，血海之底，伸出无数血手，血手撑开泥沙，爬出了许多浑身流血的尸体。

转眼间，整个血海之中遍布那些血尸，成千上万！尸山血海！

血尸尽数游到闫寒身边，将他包围地透不出一丝光亮。

此时的闫寒终于感到了一丝惧意。

他强行压下惧意，暴虐道：“我知道！你们都是我吞掉的人！想报仇吗？来啊！！我闫寒正感到无趣呢！”

血尸动了，他们爬上闫寒的身体，用手撑开闫寒的嘴巴，向里面钻去！

而闫寒也是来者不拒，张开大口猛烈吞咽，并说道：“我能吞下你们一次，咕……也能吞下你们无数次！咕嗬……咕嗬……”

然而，血尸的数量终究是太多了！

很快，闫寒感到腹中已经填满，但嘴中仍是不停，血尸仍有千万！

闫寒的腹部逐渐膨胀，最后……

“嘭！”地一声，炸开。

卧房之内，打坐于榻上的闫寒猛然张开双目，他的嘴角滴下涎液，双手猛掐住自己的脖子，最终——

“呕——”

闫寒看着地上的一滩污液止不住浑身的颤抖，其中赫然还有两粒没有化掉的饲魂丹。

颤抖当中的闫寒，恼羞成怒，他眼神疯狂，扑到地上将污秽里的两粒饲魂丹重新捡起，塞入口中！

“呜……呜~”

闫寒紧紧捂着嘴巴，每次咽下都会由喉咙吐出，而之后他便眼神无比疯狂地将其咽下。

良久过后，他终于得愿以偿地吞下了最后两粒饲魂丹。

他坐在地上背靠着卧榻的边缘，脸色苍白如尸体，嘴角满是涎液，却露出得胜般的狂笑。

自那以后，闫寒每次服用饲魂丹都要经历非人的折磨与痛苦，但他只装作无事发生，强行为之。

……

又过了一年。

闫寒二十三岁，地处柳国三河县沐河镇，周员外府上。

刚刚吞下一粒饲魂丹的他，紧闭双唇、脸色惨白扶着墙壁，五指弯曲，墙壁如豆腐一般破碎。

摇晃着身躯走到床边，强忍着想要吐出来而产生的巨大的痛苦使他弯起腰，跪了下去。

他伸手抓住床上的被褥，五指扣入床板，将自己拉了起来，最后扑倒在床上归于平静。

不久，闫寒耳边传来师尊的声音。

“出来见我。”

闫寒翻身而起，擦掉嘴边的液体，露出玩世不恭的微笑，走了出去。

外面，师尊姜孟带来了一名颇为奇怪的凡人少女。

“师尊，这是……”

姜孟深深地看了一眼闫寒，说道：“她叫王玉，是我新收的记名弟子，也就是你的师妹，这段时间由你负责照顾她。”

闫寒瞬间变得手足冰凉，他只有一个想法：“师尊已经发现他的秘密了，他没用了……”

替代品就在眼前。

他看向名为王玉的女孩，在他眼里容貌并不出色，更由于表情麻木且未施妆扮而显得气色不佳，不过只要她能修炼，姿色自会改善。女孩最大的特点就是那双眼睛，那理应是一双死人的眼睛才对。

“有一只魂蛾提前结茧了，为师要去找回来，还有玉儿的行李，她说那对她很重要。总之你准备一下，待为师回来我们就离开这里。”

“是……”

闫寒恭送了师尊离去。

几日后，在柳国的另一处地方。

闫寒和新来的师妹坐在屋内。

王玉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瓶饲魂丹，终于开口说了闫寒听到的第一话。

“吃了它，我就能获得力量，对吗。”

这句话声音太轻且几乎没有语气，与其说是在问闫寒，不如说是在说给她自己听。

闫寒肆无忌惮地用目光游离在王玉的周身上下，对她的过往充满了好奇。

这几天，他隐约知道了自己还没有被师尊抛弃。眼前的师妹，也并非是为了取代他而出现在这里。

此时他压下心中对饲魂丹的反胃，脸上挂着微笑回答道：“你说得没错，玉儿师妹，这丹药整个灵界也只有师尊会炼制，乃是实打实的‘天下第一丹’。”

王玉拨开瓶塞，将一瓶十粒丹药尽数倒在手心。

“呵……”

闫寒见状，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他从未见过如此愚昧无知、不自量力的人。

王玉没有理会这笑声，而是直接抬手将十粒丹药送往口中。

闫寒脸色一沉，伸出胳膊拦下了王玉的举动。

“你知道……你吃的是什么吗？”

“知道。”师尊姜孟和她大致说过，这是用人命炼的丹。

“这每一粒丹药都是用至少一百条人命炼出来的，即使这样，你依然要这么做吗？”

王玉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当确切地知道自己手捧着的是如此多条人命的时候，她确实犹豫了。

不过她最终还是说道：“为了复仇，我愿意承受一切。”

闫寒对所谓的“复仇”这种事万分鄙夷，但他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假意说道：“很好，玉儿师妹，师兄我开始喜欢你了，要不我们俩结为道侣你看如何？双修也是能提升修为的哦。”

王玉看向一边，说道：“王玉此生，只有一个夫君，此仇，为他而报。”

闫寒对此心中嘲笑，表面上则不露声色，表示既然如此便算了。

自此他知道了王玉的信念来源。

最终，王玉只吞下了一粒饲魂丹，因为闫寒告诉王玉，她刚入修行之道，和凡人无异，此时一次吃太多丹药，无疑会被撑死。

闫寒目不转睛地盯着王玉咽下丹药，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他十分清楚，一旦服下了第一颗，那就再也回不去了……

王玉闭上了眼睛也体验到了那种灵魂飞升的感觉，再睁开眼时，一双眸子变得更加漆黑如墨，宛如深渊。

于是从那一天起，本已让闫寒开始感到枯燥的生活就此多了一丝变化。看着王玉的眼神逐渐沉沦于黑暗，他却感到如获新生！他沉迷于观察王玉的成长，想了解王玉吞服饲魂丹时的决心，想知道王玉的信念会支撑她到什么地步，最想知道的是那信念崩塌之后会落得何种下场，比如复仇之后……

他就像是观察着一朵自己养的花朵，看着她发芽、长大、开花、绽放、枯萎，最终腐烂……

为此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他那即将坍塌的人生，突然多姿多彩了起来。

他迫切想看到，那花朵绽放、燃烧的一幕。

更想知道，那为了复仇而存活于世的女孩，在燃烧殆尽之后，是腐烂，还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