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特当场就想摸个口罩给自己戴上。

锻造，矿工，吐痰，灰黑色浓痰。这几个关键字凑合在一起，格雷特脑海里马上就跳出了一个词：

尘肺。

尘肺病是在职业活动中，长期吸入不同致病性的生产性粉尘并在肺内潴留而引起的，以肺组织弥漫性纤维化为主的一组职业性肺部疾病的统称。单是尘肺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尘肺病常常伴随一系列并发症：

呼吸系统感染、气胸、肺结核、慢阻肺……

想象一个肺结核的人当着你咳嗽吐痰，那是果断要给自己戴口罩啊！对了，貌似矮人的体质比人类要强很多，在矮人看来是毛毛雨的小病，随时随地就能放倒人类！

我不要穿过来死在结核病上啊！

我要戴口罩！

最好还是N95的……

不好意思，没有。格雷特倾尽全力，也只准备了一批伍连德口罩，外加气泡术罩头。然而因为对方冲你吐了一口痰，就当场掏出口罩戴上，格雷特觉得，但凡他这样做了，他就别想进锻造区了。

会被矮人们集体排斥到死的！

格雷特默默地拽着陪同的法师退了两步。老矮人见他如此，哼了一声，低低嘟囔了两句，音量太低，【通晓语言】头环没有工作，但是格雷特看他眉梢眼角的神情，大概能猜到是在说“弱鸡”、“胆小鬼”之类的。

格雷特倒也并不生气。这种程度的鄙视如果都能让他生气，十几年急诊科生涯，早就气出张力性气胸了。他反而微微蹲下去一些，平视着老矮人，认真劝说：

“老先生，如果您觉得嗓子不舒服的话，最好不要喝酒。”

酒精会增加心肺负担，刺激胃肠道，损害肝脏功能。不管是尘肺还是肺结核，又或者单纯的呼吸道感染导致吐痰，都最好是不好喝酒……

老矮人一窒。他本能地又想说什么，然而看到格雷特满脸认真、还带着关心的样子，又咽了回去。转身返回酒馆，胡子底下一耸一耸，还在嘟囔着什么。

格雷特看着他矮壮的背影消失在酒馆内部，一边走一边还举杯畅饮，不禁耸耸肩，轻微地苦笑了一下。到这时候，他才反手给自己刷了个治疗术——虽然不知道能不能防治结核病传染，但是，聊胜于无吧。

身边的五级法师扯了他一下：

“哎，你得罪他了。”

“怎么？”

“矮人最讨厌你不让他喝酒……”

“可是他还在咳嗽，真的最好不要喝酒啊。”

“那又关你什么事？”

“我是治疗者啊。看不到也就算了，看到了，总要提醒一下的。”

他们到底没有立刻进锻造区，而是先在外间的木屋里安顿下来。彼此聊起来，格雷特才知道那个五级法师名叫泰勒·邓弗里斯，三十八岁，尼维斯本地人，专精变化学派。因为之前炸了一间实验室，不得不卖身还债，接了任务在这里驻守两年。

“那些矮人可难打交道了……”说起自己的任务来，邓弗里斯法师满满抱怨：

“一个个又倔，又固执，又爱喝酒。每天除了上工的时间，就是在酒馆里吵吵嚷嚷。想要他们多干点活，除非领头的那个老头子发话，谁说都不听。那个老头子又狡猾……

上次让他们多交十磅秘银，他足足敲诈了我10桶烈酒！10桶啊！”

格雷特：“……且不说这个交易合算不合算，那些矮人喝醉了酒，岂不是更加不想干活了？”

“那倒不至于，这个锻造区有两三百个矮人，10桶烈酒，也就够他们润润喉咙……对了你在干什么？”

格雷特摊开一张大厚帆布，正在剪剪裁裁，然后用修复术把它连在一起，给自己做衣服……来得比较仓猝，进锻造区的耐火工装他没来得及购买，只能自己做了……

第二天一早，格雷特和邓弗里斯法师在老矮人的带领下，一路往锻造区深处走。锻造区深在山腹内部，穿过内外两道钢铁大门，里面大路两侧，就是一间连着一间的锻造房。邓弗里斯法师走在格雷特身边，一路嘀嘀咕咕：

“你穿成这个样子干嘛？丑死了……怕被烧到？不是有法师护甲吗？”

格雷特无奈地看他一眼。邓弗里斯法师自己长袍飘飘，【法师护甲】、【抵抗能量】、【防护箭矢】三件套刷了个齐全——最后一个法术，格雷特猜测主要是防备飞溅的铁花。三个法术都是隐形的，看上去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外观。

“可是，你是五级法师，我才二级……”

“你不会这法术，我替你加持啊！”

然而格雷特绝没有胆量把小命交给别人。他和伯纳德两个人一模一样，都是穿着厚帆布做的阻燃服，长袖长裤，袖口收紧。没有现成的粘扣，格雷特还特地找到了一片苍耳，扒开了用魔法粘在衣服边缘……

衣服，外衣，帽子，鞋盖，都用厚帆布制作。脸上戴好伍连德口罩，外面套上气泡术，全副武装，才有胆子进锻造区。至于邓弗里斯法师怎么嘀咕、怎么笑话他，格雷特表示，顾不上了……

锻造区里不是一座座炉子，而是一个个流动的火池，格雷特稍微走近几步，就看见鲜红色的岩浆在池子里咕嘟咕嘟，咕嘟咕嘟。一股硫磺气味扑面而来，格雷特暗道失算，他应该戴个防毒面具进来的……

“废物！铁锭还没软呢！”

房间里忽然响起一声大吼。

整个锻造室都嗡嗡作响，格雷特被吓了一跳，差点倒退一步。就看见火池前的一个矮人低着头，把快要夹出来的铁锭又往前送了一送，再次浸入岩浆。

格雷特仔细打量，看见那个挨骂的矮人脸上皮肤稍微光滑一点，胡子也不那么长，而骂他的那个矮人脸上皱皱巴巴，胡须哪怕编成了辫子，也一直垂到胸口。手里抡着把啤酒杯大小的锤子，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在铁砧上砸得火花飞溅。

他们为啥不剃胡子？这种砸法，就不怕万一烧了胡子吗？

格雷特不想评价矮人的劳动保护水平。他跟着邓弗里斯法师一路往里走，没有矮人主动打招呼，甚至没有矮人正眼看他。想要拉个人做介绍什么的，格雷特左右看看，干脆利落地熄了这个心思。

越往里走，火池里的岩浆颜色越亮，走到最后一间锻造房前，格雷特哪怕挂着【耐寒耐热】的魔法效果，还是被逼得透不过气来。

“这里面就是冶炼秘银的地方……”

邓弗里斯法师大声告诉他。不大声也不行，法师们再想保持风度，也架不住周围一片乒乒乓乓、轰隆轰隆的声响，简直震耳欲聋。

格雷特伸长脖子往里看，只见房间中央是一座格外宏伟的火池，大约有半人高，五六米直径，池子边缘闪闪发亮，镶嵌着一排魔法符号。火池边缘砌了三四排台阶，一个胡子长到拖地的矮人，正孤身一人在池边忙碌。

旁边几个矮人离他至少三米远。这座火池也格外活跃，岩浆带着蒸汽从下方喷涌上来，颜色透亮，色作炽白，时不时还发出一声爆炸。

这地方安全么？

能进去么？

格雷特犹豫了一下。还没决定，房间里已经走出一个中年矮人，花白辫髯垂到腰间，大摇大摆挡在他们面前：

“你们！不许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