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特奋力肝了整整两个月。从金风送爽、入夜微凉的八月底，肝到草木凋零、冷雨潇潇的十月底，每天工作12小时，仍然没有肝出青霉素来。

当然，其他方面的成果倒是十分丰富：

各种染料加酸，加碱，加热，来回折腾，很是折腾出来一批新的东西，如果愿意卖给炼金工会的话，大概能卖个好价钱——可惜主角根本懒得整理了去卖，嫌太浪费时间；

答应黑鸦沼泽的十种致病菌，已经分离、提纯、培养完毕，动物实验和实验记录都已经做完了，要想结题，随时可以交出去；

野蛮人吃胖了一圈——每天制作培养基用的材料就那么多，剩下的牛肉、羊肉、海草、海石花什么的，煮的煮，烤的烤，绝大多数，都进了野蛮人的肚子……

唯一的烦恼，就是青霉素始终没有进展。

所以格雷特也迟迟不敢结题。开什么玩笑，万一那帮黑鸦沼泽的家伙做实验high过了头，把这些传染病菌胡乱繁殖、胡乱抛洒，真的弄出瘟疫来怎么办？

靠神术治疗显然是杯水车薪。哈特兰城那次细菌性痢疾爆发，已经很明显了。到那时候，手头握着一瓶抗生素，才是镇压瘟疫的底气！

“伯纳德——明天再跑远一点儿，看有什么斑斑点点、一片一片的绿霉，不管是长在土上的、书上的，还是各种瓜皮上的，都给我刮一片回来！”

“好的，老板！”

“再买一堆水果回来，切开放着，让它长霉！”

“没……没问题，老板。”

“放水果的房间再加一个火盆，暖和点儿，不然霉不肯长。对了，你别在那个房间里待着，长霉的房间待时间长了不好！去别的房间烤火吧！”

“不至于吧，老板？我很壮的！这种天不用烤火！”

“不用给我省钱，咱们不差这几个柴炭钱……”

“老板！外面有人敲门！我出去看看！”

野蛮人撒腿就跑。片刻去而复返，高大的身子一挪，沃顿法师笑嘻嘻站了出来，举起一个信封：

“老板！”

“你来干什么？”

格雷特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满脸意外：“不是叫你不要常来的吗？今天的消毒水，不是已经送过了吗？”

是的，自从格雷特开始细菌培养项目之后，他的二号追随者，五级法师奥罗拉·沃顿先生，就被踢出了实验室……用格雷特的话说：

“你的研究方向又不是生物医药！你是塑能系的，在这方面花再多工夫，对你也没好处啊！再说这里干活又麻烦，每天戴手套脱手套、穿防护服脱防护服，一大堆规矩！走走走，回法师塔去！”

塑能系的魔法师，对无菌操作毫无概念，生物医药方面的操作技能……就看那个自己动手做氯气，然后把自己毒倒的劲儿，估计还不如大学本科。万一打翻个把培养皿、三角烧瓶什么的，艾玛，还不够他麻烦的呢。

于是，沃顿法师的职责，就只剩下每天一次，给实验室送新制备的消毒水。

两大桶。一桶淋浴，一桶泼地。

奥罗拉举着纸片站在桌前，委委屈屈，满头金发看着都黯淡了两分。格雷特想了想，从右手边抽屉里拿出一本笔记，翻到书签夹着的地方，看一眼，问一句：

“既然你今天来了——碘的各种化合物做得怎么样了？用各种能燃烧的气体做施法材料，研究火焰魔法，研究得怎么样了？让你研究矾土，研究得怎么样了？”

“……老板，我是来送请柬的……”

他把手里的信封递了过来。那信封是用光洁的深蓝色硬卡纸做成，蓝色深黯，几近于黑，上面星星点点地闪耀着银粉。一眼看上去，就像快要入夜的星空一样。

信封上空无一字，只在正面中央，孤零零闪烁着一个标记。然而，仅仅这个标记，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忽略。

外部双圈圆环。内部六芒星。六芒星切出的空间里，分别绘制着各种时间、物质、元素、金属的记号。而六芒星的中央，则睁开着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睛，炯炯有神，昼夜不眠。

《奥术》期刊的标志。

信封背面，深红色的火漆封缄上，也烫印着同样的标志。格雷特拆开火漆封印，倒出信件，洁白的信纸上，漂亮的花体字一行一行，有如藤蔓：

“尊敬的格雷特·诺德马克先生：

由于您在过去一年中，曾经在《奥术》上发表文章，并且在塑能魔法领域取得了重要研究成果，

兹邀请您于11月05日上午九点，莅临布里奇魔法学院贤者堂，参加《奥术》年度学术会议，暨年度青年魔法师颁奖会。

《奥术》编辑部”

啊咧？

去参加学术会议？

格雷特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日历。11月5日……今天是哪一天来着？不用按时上下班，没有双休，自然也没有节庆放假和三倍工资。除了写实验记录的时候需要写日期，别的时候，日期对于他而言，啥都不是……

他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奥罗拉伸头过来，就着他的手上一目十行，读完请柬，啧啧称叹：

“哇，老板，《奥术》的年会邀请哎！老师都只参加过两次！老板老板，能不能带我一起去？对了老板你有正装么？没有的话我们一起出去走一圈，离开会还有5天，现在去做衣服还来得及！还有颁奖会！邀请你去肯定能拿到奖的！”

格雷特抱着头堵住了耳朵。

到底谁是谁的追随者啊……就算有一个人该扮演唐僧角色，那也应该是我啊！

当然，学术年会是要去的，街也是要逛的，正装——也是要做的。毕竟是魔法界的顶级学术期刊，《奥术》的排面，绝对不是《点金石》之类的刊物可比。据奥罗拉的解说，接到《奥术》年会邀请的魔法师们，除非是传奇，否则一般都会应邀到场……

而《奥术》学术年会的流程，也比《点金石》的会议流程要严肃多了。《点金石》是上午10点开场，大家七八点钟提前到场，先在空荡荡的会场里摆两个小时摊。那熙熙攘攘、热闹欢腾的景象，格雷特至今印象深刻。

而《奥术》的学术年会，则由于面向各地魔法师的缘故，要求大家提前一天签到。签到之后，如果有外地魔法师需要住宿的，年会主办方——其实是借用了学院的行政机构——也会出面安排。

于是，11月4日下午，布里奇魔法学院里熙熙攘攘，就多了许多年轻魔法师的身影。

“格雷特！——是格雷特吗？”

格雷特放下签字笔，从签到台前直起腰，就听见有人远远喊他名字。他循声扭过头，一个褐色头发的魔法师已经一脸兴奋，穿过人群挤上前来：

“好久没看见你了！你还留在尼维斯么？在哪里干活儿？”

“……迈尔斯啊。”

格雷特甩甩脑袋，好容易才把脸和人对上号。来的这位是他培训班里的同学，后来进了幻术学派的，年初时候，就是刚研发出超声魔法的时候，格雷特曾经和他们吃过一顿饭。

那次大家嫌鹅肝不肥，迈尔斯亲手去鹅笼里抓鹅，还给白鹅叨了一口来着……也不能怪他没认出来，迈尔斯比起年初，个子蹿了好大一截，他都不敢认了！

“好久没见，你个子高了好多啊！”格雷特惊喜地笑了起来，举手比了比。这么长时间深居简出，难得遇到熟人，他还是有点开心的：

“一起去吃个饭？”

“去啊去啊！明天的会，好多人都来！”迈尔斯引着他往外走：“大家都在后门口那家店里，走走走，一起聚一聚！”

每个学院的门口——或者后门口，多半是后门口——差不多都有餐饮一条街，异世界的魔法学院也概莫能外。学生吃腻了学校食堂，想打个牙祭，或者聚会一下的时候，这些方便、廉价，口味丰富的馆子，就成了学生们的第一选择。

因为是面向魔法师，哪怕是见习魔法师和低阶魔法师，这个餐饮一条街的消费水准还是可以的。最起码，每顿都能有肉。不过说到“后门口那家店”，在学生和培训班学员口中，默认的只有一家：

后门口右手边，第三个门面，贴着学院后墙的“魔法师之家”。

这家的老板是个笑嘻嘻的小老头，北方来的，已经在本地生活了二十年，口音变得几乎和当地人无异。不过菜肴方面，还是保留了一些北方特征——菜量比较大，有学生来吃饭，肉也总是给的比较多。所以到了饭点儿，楼上楼下满满腾腾，能一直坐到楼梯拐角下去。

格雷特跟在迈尔斯法师后面，侧着身子挤了好长一段路，才挤到二楼窗边坐下。这时饭桌上已经坐满了人，都是当场培训班的佼佼者，得以留在尼维斯的那一批。见格雷特到来，个个扬手，七嘴八舌地打招呼：

“格雷特，你来啦！里面坐里面坐！”

“好久没看见你了！听说你进了雷霆之角，哪个大法师门下？我上次特意去峰顶都没打听到你……”

“听说你去了《点金石》的年会……”

“上菜了！都往旁边让一让啊！克里斯你先别站起来——”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