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主观意愿不配合治疗，依从度不高。

格雷特默不作声，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心里却默默记了一笔。这样的情况，他过去见得也不少：

特别是久病的患者，自己已经失去了希望，还被家人拽着东奔西跑。去一家又一家医院，做一项又一项检查，药换了又换，甚至还做过不止一次手术……

而他们面对的，却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以及家人的暗然叹息和强颜欢笑。长此以往，病人失去信心，以至于不想继续治疗，也是常事。

他把这些想法埋进肚子里，安安静静站在旁边。他甚至向后退了一步，给这对母子私下说话的空间，同时观察这位大王子的一举一动。

翡翠梦境里，各人呈现的形象，和自己的自我认知和期望密切相关，不一定必须与肉身形态相同。

而这位大王子，在翡翠梦境里，是完全的成年人形象，身材高挑，气宇轩昂，一举一动之间，神完气足。

很明显，他非常希望，能够正常地成长，正常地行动，正常地承担一个成年精灵的职责。

如果从这一点入手，或许，还是能劝服他接受治疗？但是也不好说，能劝的话，他的母亲早就劝了……

格雷特默默等待了片刻，就看见大王子露出了小孩子一样的笑容，拉着母亲的手摇了两下。随即转过身来，向他微微欠身：

“格雷特·诺德马克法师？”

他的笑容明朗又和悦，如同冬日里的暖阳，金灿灿的，柔和惬意地照了过来。一边说着，一边上前一步，向他伸手：

“我听说过你。——你的治疗术，我看了一下，非常有意思。那天在战场上，多亏了你的大范围治疗术，才保住了许多同胞，我该好好谢谢你。”

“这是我应该做的。”格雷特和他用力握了握手，感受着手掌上传来的雄浑力量，再次暗自叹了口气：

这力气，至少骑士等级了吧！阿尼俄大王子，对自己的要求，或者期待，还真不低啊！

如果他这个肉身能治好，或者至少，能调整到可以支撑他行动，不用时时刻刻憋在翡翠梦境里，那得多好啊！

格雷特默默地感叹着。大王子已经笑道：

“诺德马克法师，既然母亲请您来为我诊治，那就开始吧。任何问题您都可以询问，我有不清楚的，母亲，还有其他治疗者们，都能回答你。”

不是，等等。所谓视诊、听诊、叩诊、问诊，你给我搞一个翡翠梦境里的精神体来，前面三个全废了啊！这样子叫我问诊，我要从哪里问起——

格雷特定了定神，飞快组织着话语，开始询问。什么时候起病的？人的感觉怎么样？觉得很累？不能跑不能跳？稍微累一点就容易晕倒？

听起来像是心脏病啊……这个光听描述不行的，要做种种检查……

“有没有办法，让我听听你的心跳？自然状态下的心跳，不是被封印了，心脏长久不跳动情况下的……”

格雷特迟疑着提出要求。他也知道这个要求的代价非常大：人封印在古树里，相当于生理机能降到最低，完全靠古树续命。

这时候要求听听自然状态下的心跳，并且做一系列检查，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消耗病人的生命力，让他离死亡更近一步：

“当然，也不是立刻就要听，等我啃完这些卷轴再说……需要做的检查，最好尽量快速做完，解开封印非常伤身的……”

出乎他的意料，大王子展颜而笑，举手打断了他的话。他指尖光芒闪烁，须臾，整个人都亮了起来，身形开始扭曲，变化：

“如果你只需要一个近似的结果，那倒是不必解开封印。来——你来尝试一下，现在的情况，你能听，能检查么？”

最后一句话结束，扭曲变化的身形，已经固定了下来。

身高降低，身材缩水，站在原地的，分明是格雷特在古树封印中看到的，那个脸色苍白的小小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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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月，我刚刚解开过一次封印，对身体状况还是很熟悉的。如果不刻意干涉，身体状况投射到翡翠梦境，就应该是这样的形象。”

只说了这两句，他嘴唇就开始微微泛紫，明显有些气喘。格雷特飞快上前一步，低头看去，只见大王子的指尖也开始泛紫。格雷特目瞪口呆：

还能这样玩儿？

还能这样，用精神力投射，在翡翠梦境里模拟出实体？

这样的身体，还能有发绀的表象？

哎，所以这样的身体，真的能有心跳、有血流、有呼吸，有他需要的一切么？

格雷特告罪一声，微微凝神。在翡翠梦境里凝聚实体的方法，他也算熟悉了，须臾一伸手，手上沉甸甸地一副听诊器——

相对于各种魔法，听诊器得到的结果，应该更直接，更靠谱，更不受精神力影响？

如果听诊器能够得出结果，他再进行下一步。听都听不清楚，那就算了，还是尝试现实里检查吧。

他向大王子告罪一声，请他坐下，将听诊器胸件按在他胸口。砰通、砰通，熟悉的心音传来，杂乱，急促。

肺动脉瓣第二心音消失……胸骨左缘……收缩期喷射性杂音……

“心脏有问题是肯定的。”格雷特叹了口气。女王无奈地点点头：

“是的，治疗者们都这么说。但是治不好——哪怕用有限许愿术，许愿【让他拥有一颗健康的心脏】，也没办法，完全治不好……”

“他的心脏……问题很复杂。”格雷特越听越是皱眉。放下听诊器，一扬手，心电图云屏亮起。大王子立刻笑了：

“要做心电图吗？你等一下……抱歉，不是有意窥探你的秘密，是那天你通过法阵发动治疗术，我正在操控法阵，就正好看到了……”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自行躺下，身上衣服悄然消失。体表光华一阵闪烁，回复到正常皮肤的颜色，向格雷特招了招手：

“来，可以了……”

心电图的探头轻轻落下。在格雷特和女王期待的目光中，一一落在准确位置。云屏闪烁、闪烁、闪烁……

啥都没显示出来。

唉，精神力对人体的映射，看来，并没有细腻到细胞肌电层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