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特凝视着老人含笑的眼睛，嘴唇翕动。长生不老，长生不死，这样的话几次涌到嘴边，却终究没有吐出。

他不能这么做。

——哪怕是为了老人家好。或者说，真是为了老人家好，他才更不能这么做。

长生，不死，这样的状态，只能被奋力拼搏、进阶传奇的人享有，或者，被天然的长生种享有。除此之外的人，倘若享有永生……

那样的永生，很多时候都是一种诅咒。

如果没有与之匹配的心性，如果没有与之匹配的力量，仅仅是活着，仅仅是长长久久地活着……

眼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老去，一点一点衰竭，却又无法死去。或者，哪怕能保持躯体的活力，看着亲人一个个离去，看着世界一点点变得陌生，自己却还是原来的样子……

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这种孤寂的。长生种也就罢了，短生种要适应长久的寿命，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不能自私。

不能因为，想要留住亲人，就擅自改变他们的人生轨迹，增添他们的痛苦。

此时此刻，他只能微微笑着，亲热地靠向身边的老人：

“爱琳婶婶，你可要好好吃饭，好好吃肉啊！别舍不得吃！我下次过来，要看到你胳膊粗一圈儿，小腿也粗一圈儿！整个人至少增重十磅！十磅！！！”

“好的好的……”老妇人笑得眯起眼睛，脸上皱纹一片一片绽开，像是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格雷特的手：

“婶婶一定好好吃，好好睡，少干活，不让自己辛苦……让我们的小格雷特下次过来，能看到婶婶好好的……”

格雷特放心地吁了口气，又有些心酸。爱琳婶婶却没有因此放过他，反而用力拍了他一下：

“说起来，你什么时候结婚啊？人家小姑娘跟了你这么多年了，总不好不给人家交待……早点结婚，早点生孩子，婶婶还能帮你带孩子……”

这个……

格雷特大汗。

格雷特慌乱。

格雷特遭到了意料之外的攻击！

格雷特破防了！

“爱琳婶婶，这个，那个……我们不急……说好了到传奇再……”

“不急什么不急！你不急，不代表人家小姑娘不急啊！”爱琳婶婶用力瞪了格雷特一眼，又倾过身去，向赛瑞拉安抚地笑笑：

“男孩子就是这个样子的，你不催他，他永远想不起来！你这么好的姑娘，他都忍心这样拖着你，拖着你，一拖几十年……你别委屈啊！婶婶说他！”

赛瑞拉：“……”

讲真，身为一条银龙，她的时间观念，真的和人类不太一样……纯以年龄而论，她现在刚刚摸到成年龙的边，要说结婚生孩子，真的还早得很呢！

结婚……举办婚礼是很好玩的事儿，是很有意思的事儿，还能收到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礼物。但是生孩子？

那真的大可不必了！

那要晚一点儿，再晚一点儿，再再再晚一点儿！

连妈妈都悄悄嘱咐她：

“尽量往后拖，拖到你传奇以后！生孩子什么的，可耽误事儿了，特别是雌龙，孕育孩子需要的能量，一大半都是雌龙来的！

反正格雷特那小子，帮那么多传奇巨龙有了孩子，等你们传奇了，不怕生不出！倒是你，要趁着年轻，精力旺盛，能量充沛，赶紧传奇再说！传奇了，才能长长久久的……”

而且生了孩子还要带孩子……她，赛瑞拉，自己还是个小公主呢！她才不会带孩子！她才不要带孩子！

怎么也得等格雷特有了三个四个五六个弟子，有人帮忙搭手了，才能生孩子呢！

或者……嗯，就想办法让哥哥姐姐过来？但是哥哥姐姐也还没结婚，也还没有孩子，他们也不会带……

赛瑞拉心里东一个念头，西一个念头，哗啦啦不停地冒。脸上却还笑得温温柔柔，甚至带点儿撒娇的味道：

这是看着格雷特长大的人，这是在格雷特小时候照顾过他的人，这是格雷特当成母亲一样尊敬亲近的人。反正在这里待不了多久，就让她高兴一点嘛！

“爱琳婶婶……”她随着格雷特称呼：

“我真的不急的！按照我们种族的年龄，我才刚成年，不急着结婚，更不急着生孩子！我得努力进阶传奇，传奇了，才能和格雷特长长久久的……”

爱琳婶婶：“……”

虽然听小格雷特私下里说过，这姑娘不是人类，是一头银龙，这“大几十年过去了刚成年”的说法，仍然让她有点头晕目眩。

她深深吸一口气，看看格雷特，再看看面前笑得温柔的银发姑娘，极力让自己笑起来：

“长长久久好啊，长长久久了，才能一直相互陪伴下去……小格雷特这孩子，小时候过得苦，身边没有亲人，你可要好好地陪着他……”

她目光惘然，仿佛看到了自己和丈夫离开人世，格雷特身边的亲人渐渐老去，只有赛瑞拉陪在旁边的样子。

据说到了传奇，就能够长长久久，永远永远地活下去。如果那么长的生命里，没有亲人陪伴身边，那可真是太寂寞了啊……

格雷特努力向她微笑，努力安抚，努力撒娇。直到安顿了两位老人家去睡，他和赛瑞拉走回自己住处，才回首望着暗下来的房舍，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赛瑞拉，你知道吗，我有一瞬间，很想研究一个题目……怎么让一个普通人也能获得永生，或者至少，解开永生的奥秘……”

“那就研究啊！”赛瑞拉理所当然地给他鼓劲：

“格雷特想研究什么，就研究什么！肯定能行的！”

“但是不行……让普通人得到永生，对他们并没有好处，对这个世界也没有好处……”

格雷特满眼都是悲哀，仿佛已经看到了两位老人离开人世，自己永远失去两位亲人的情景。

心里虽然难过，他还是坚定地摇头：

“新的研究方向还是要另想。唉，一点灵感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