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阑开处
作者:王之于水 | 分类:现言 | 字数:11.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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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林桐芝的童年,是在一个小山村度过的。
那是一个很典型的江南小山村,村子三面环山,前面是大片的稻田,屋后就是一条发源于山间的小溪涧,小溪涧里随处可见身子透明的小虾,呆头呆脑的石蟹,扎着两只小红脚在鹅卵石上跳来跳去毛色鲜艳的翠鸟,跃过小溪后就是越来越深的山林,山林里盛产令孩子们永远无法抗拒的水果零食,春天的茶耳蘑菇,夏天的桃、李、枣、杏、秋天的石榴、梨子、板栗、桔子……以上一切的一切,使得林桐芝一直固执地认为山青水秀这四个字是为了形容她的家乡才被发明出来的。
自幼生活在这样的地方,林桐芝自然也成为了一个上房掏鸟,爬树摘果的一流好手。当然,日常时候,她也会挎了小竹篮割猪草,骑着水牛放牧,双抢或是秋收的时候,她也挽起打了一串补丁的裤腿,磕磕绊绊而又有模似样地拿了她的小镰刀踩在水田里割下一小把一小把的稻子,总而言之,她象一切同龄的小伙伴一样,为家庭尽了她的那份微薄的力量。
但是就连最迟钝的伙伴也知道,林桐芝和他们还是不一样的,她身边最亲近的亲人是爷爷奶奶,她是爷爷奶奶的心肝宝贝,隔不了多长时间,爷爷就会把这个小馋嘴丫头架在自己脖子上带她去供销社买个发饼,笑咪咪地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完,而奶奶,见天晚上拈着线在月亮地下飞针走线地帮她衲补被树梢挂坏的衣服时,林桐芝总是早早地搬了小凳倚在奶奶腿边,听奶奶轻声地说起那一段段悲欢离合的新奇故事,其他小朋友最最熟悉和亲密的父母兄弟,对林桐芝来说只是意味着新年的时候才能看到的两道依稀模糊的影子和那个永远藏在大影子后面胆怯怯一捏就碎的小影子。
而且林桐芝并不喜欢他们,对她而言,那两个衣着整洁举止斯文的她得叫做“爸爸妈妈”的客人每次看着她的目光都很奇怪,让一向自由来去上窜下跳的林桐芝很不自在,而那个胆怯怯傻乎乎以无限倾慕的眼神追随着她的小男孩虽然让她起过一下收小弟的心思,但林桐芝刚带着那家伙往山上走了一圈,生了一头一脸的风疹就不用说了,居然被七奶奶家那两只散养的大白鹅追得号啕大哭起来,还是林桐芝走上前去一手一只掐住两只笨鹅的脖子才靠一段落。而且他们这次走之前跟爷爷奶奶提到了什么“暑假”“接……”“幼儿园……”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儿,他们走了之后,爷爷蹲在地上低着头长长久久地没说话,而奶奶一边把客人带来的纸包糖分给林桐芝,一边背过头不住地擦眼睛。
孩子特有的敏感使林桐芝并没有接下奶奶手里糖,她眼睛滴溜溜地在爷爷奶奶身上不停地扫来扫去,她很害怕,而且她认为爷爷奶奶的异常表现和奶奶要拿给自己的糖果有着直接的因果关系,于是她象躲毛毛虫一样不肯接受奶奶手里的糖,并且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一反常态地没有出门,只是沉默地固执地跟在爷爷或是奶奶身后,紧紧地拽着他们的衣角。
这一年林桐芝并没有过上一整年才见上一次父母,一个初夏的中午,她吃力地提着她的装了满满一篮猪草的小竹篮兴高采烈往家里跑,一边跑一边喊“奶奶开门”的时候,门如往日一般应声而开,而门边站着的,是和她有着同样兴奋表情的一对青年男女。
林桐芝的竹篮应声而落,她马上意识到了这近在咫尺的危险,她开始大哭,并且奋力地往外边跑。当然,她很快被抓住,但是她又很快地从那人手里挣了出来,开始象她所见过的最泼辣的农村妇女处理问题的方式一样,滚入泥地里,一边嚎哭打滚,同时撒开嗓子大叫着爷爷奶奶。
哭声中林桐芝求救的对象终于来了,这次走出来的是奶奶,奶奶抱着林桐芝叫了一声“乖儿”,眼泪水已经噗噗地涌眶而出。
奶奶流着眼泪跟林桐芝颠三倒四地反复说了几句相同的话,“要听爸爸妈妈的话”“读书要用功”“想奶奶的时候要爸爸妈妈带你回来看奶奶”但是这样的话对孩子来说一点作用也没有,林桐芝一句话也不懂,她只是知道奶奶已经放弃了,不会再来救她,她的哭声更加恐惧,两只手乱抓着逐渐向她靠近的父母,衣服揉成了一团看不出颜色来的腌菜,头发混合了泥浆一绺绺硬硬地挂在头上。幼儿的细细嗓子凄厉绝望地反反复复地尖叫着一句叫人听了耳朵发碜的声音“我不要啊,我要我奶奶啊。”
她哭得晕了过去,等她醒过来时,她被妈妈抱着坐在一个能移动的庞然大物之中,爸爸坐在旁边俯下头爱怜地抚摸着她的额头,她的目光扫过父母从那个宠然大物的洞洞向外看去,周围一幅幅地变换着各种全然陌生的景象和事物。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不再哭泣,只是低声抽搐着紧紧搂住了妈妈,就象一只被母亲第一次叼下树的袋熊幼仔。
就象坐在疾驰而过的火车里的人不可能看清楚窗外的所有风景一样,林桐芝的记忆在这里也有了一些断裂,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口音变的和弟弟的一模一样,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穿起了漂亮的衣服,蓄着两根黑亮的辫子,以及,以及好象是天生成的秀秀气气温婉斯文的模样。她长大之后能够回忆起来的在院子里最早的记忆是一棵枝繁叶茂果实累累的桔子树以及树岔上一个怀抱了一堆桔子的打着一双赤脚的短发女孩。不知哪里传来了“咔”地一声响动,那女孩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然后飞快地从树上溜下来,打个唿哨,桔林里本来有着的一群小小梁上君子,顿作鸟兽散。(当然,这段相遇的过程于很多年后在另一个当事人那里被完全否决了。那个女孩不屑地抬了头,“我陈墨从小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岂是这种鸡鸣狗盗之徒?”其大言不惭的程度,使得一向唯妻命是从的文涛脸上都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