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月花时记
作者:方寸砚 | 分类:其他 | 字数:15.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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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桃李燕京下
可方海在哪里呢?
萼雪还是没找到他的踪迹,她又有些失落,不过并非因他,而是失落于蓉蓉,玄岳,方海似乎都都背着她,在筹谋着自己的壮志宏图,而唯有她,懵懵懂懂的读书上学,懵懵懂懂的吃喝玩乐,懵懵懂懂的望着他们的背影。
“姑姑前阵子去胡适先生钟鼓胡同14号的新家恭贺乔迁之喜,回来后便意气风发,大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势,号召了一群文化界,教育界的朋友给新月社捐款捐物,并在好友中又择优推荐了几人入会壮大力量,我本想跟着去见见世面,却被姑姑一句你年岁还小,不宜搅入时政为由拒绝了。”
“唉,除了跟方海他们上街贴贴抗日救亡的大字报,我还能做些什么呢?”她心理想着,难免人就闷闷的。
沿路低着头,在女生宿舍楼下徘徊,就听到楼上有人喊自己。
“萼雪,你在干嘛呢?方海刚才来找你,还给你捎了个小糖人儿!”楼上喊她的是隔壁系的女同学,方海交游广阔,学校的人基本都认识他。
赶忙回到寝室,那小糖人儿正插在窗台前一株竹瓣春兰的盆泥里,那是支塑糖人儿,着黛蓝的观音兜,披“一口钟”的嫩姜黄斗篷,凤眼罥眉,极像对着陈殿抡的仕女图描出来的。
蓉蓉披着条薄毯子正在看书,见她回了,便笑:“看看,若不是我知道,外人怕要道这糖人儿就是依着你的模样捏的。”
“这天气也不出门走走,净窝在寝室,出去接接地气,也不至于老是觉得身上冷。”萼雪走过来给她掩了掩毯子,瞥见她桌上堆了几本没见过的书。
“《国家与革命》,《我们纲领中的民族问题》,《德国农民战争》......”萼雪皱了皱眉头,道:“这是些什么书呀?”
蓉蓉没答她的话,拿块手帕把那些书给盖住了,又抬头笑道:“若说是什么书,我答不上来,只是觉得许多眼下看不透的问题,这书里渐渐给了我答案。”
“你又藏了什么鬼?可不许瞒我。”萼雪撒娇似的搂住她的臂膀,痴缠着要她说个明白。
“哎哟哟~!我的大小姐,哪儿有你这样任性又蛮憨的,方海刚才来寻你不到,这会儿肯定又不知去哪里找了,你在这儿和我作耗着,他岂不是心急。”蓉蓉起身从开水瓶倒了杯水递给她。
萼雪笑着抿了口水,道:“那我去哪儿找他?你知道他的,路上随便遇到个熟人,都要和别人聊上会子,我去得早去得晚,都耽误他的应酬不是。”
“他如今也是重任在肩......”蓉蓉也给自己倒了杯水,似想起什么,默默地喝了两口,没继续说下去。
门外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紫红色毛衣,乌黑的卷发被风吹拂着,一缕“双妹”茉莉香水味就飘了过来。
“菲儿!”萼雪喊了声。
那女孩一阵风似的裹了进来,见两人冷冷清清的坐着喝白开水,不免有些好奇,笑道:“我只听人说秋收冬藏,没见好好的春日子,窝在房间里的,难不成看着那鸟雀孵蛋,你们也要在这儿孵两个不成?”
此话一出,三人俱大笑起来。
“好呀!跟陈星汉走得近,人也变得跟他一样贫,我们在寝室里不过看看书,聊聊天,怎么就孵蛋啦!”萼雪假意生气道。
“好了,好了,算我的不是,要不是方海让我看见你喊一声,我也不来打扰你们学习了。”孟菲儿笑着安抚道。
“他人在哪里?”
“说是在临风待月楼那儿等你,快去把!”
听到这话,萼雪便慌忙着下了楼,也无暇顾忌身后相视一笑的两人。
1860年淑春园被毁,只未名湖边的石舫基座和这临风待月楼侥幸留存下来,1900年八国联军又来劫掠了一番,现如今便只余下些断壁颓垣在岁月中颤巍巍的伫立,格外的孤高清瘦。
萼雪踏进残迹外的翠竹林,就见瑟瑟风声拨过鲜绿竹叶,哗啦啦的如碧涛奔腾,琵琶黄的鹅卵石走道用竹竿扎了一溜护栏,有杆红蜡纸的小风车插在上面,正在呼噜噜的飞转着。
“又在弄什么鬼?”萼雪上前拔出那柄风车,一路就朝竹林深处去了。
“日晖渐当午,阶前绿蜡滴。”
“素手拈珠线,纤描豆蔻心。
她一面踱着步子吟诗,一面摇着那扇风车,头顶的茫茫绿海滚滚向前,忽听见碧影深处有人和诗。
“翻江千尺浪,入林万杆倾。”
“竹节有甘苦,谁解我痴心。”
听到这声音,她愣了愣,竹影斑驳的小径中走出位藏青色中山装的男子,那齐匝匝的短发,挺阔的身材,英气的剑眉,放在任何人身上都算出挑的外在,却似乎都只为衬托那双眼睛,那双透似琥珀的金沙色虎眼。
你很难找到形容这双眼睛的确切语言,但那凌然不可侵犯的威严之气,和熟知他后了解到的刚烈沉稳性格,让人不得不信服那双眼睛所告诉你的一切。
他站在路的尽头,望着她笑了笑,四面八方来去自如的风片刻间都停歇了下来,时间空间似乎都凝滞住了。
她的心跳慢了,耳朵里“嗡!”的响了声,身体像被润了水的丝线绷紧,她不敢喘大气,却仍不自由自主的笑了笑,那紧张感慢慢松懈了下来。
“嗒~!”是一滴露水坠落在泥土里。
“啪~!”是一片竹叶打着旋儿飞入密林。
“呜呜~!”是风在摇曳着林梢。
“哗哗~!”是红蜡纸的风车在咕噜噜转。
“方海!”——是她投入了他的怀抱,那滚烫的怀抱。
他依旧没有说话,只用胳膊环绕住她,她又闻到了那股令人心安的熟悉味道——那股华达呢布料的特殊味道,带着淡烟草的辛辣,似阳光般炙热的味道。
空白,一切都变成空白,她终于不用再劳神思考什么,只用被那片炙热的安全感包裹融化,这就够了,不需要那些爱恨情仇,又或者仕途经济。
“我也想跟上你们的脚步,我......”
话音未落,湿漉漉的风又吹了起来,一条冰凉的细蛇顺着她的脚背蜿蜒爬了上来,她不由自主的颤抖,他的怀抱也如火焰烧完后的灰烬慢慢冷掉。
她猛地抬头,又看见了那双金沙色的眼睛,那里有亮橙色的火芯,如今却微渺,在一刹那间忽明忽暗。渐渐,那金色燃尽,化为死灰,他的脸颊泛出青白色,像湮灭的太阳,投入了幽深的冷海中。
“他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无力地喊道,她有些茫然,用脑袋磕着无中生有的墙壁。
“走了!?走了!?那我呢?”她很绝望,却喊不出声,她伸出了手,那平日纤细白嫩的手,已枯槁干瘦。
她眼前的世界没了色彩,脑海里嗡嗡嗡的闹腾,像有群受惊的蜜蜂。
“啪!”她的鼻梁突然遭遇重重一击,那脑海里的蜂群便从鼻腔里飞涌出来,四散的喷了漫天。
“血!是血!”那热辣辣的触感溅到了手上,像被火星子燎了,下意识的想缩手,又被退回来的人潮给扑倒了。
“方海!方海!”她哭喊着,挣扎着想爬起来,一双穿了黑色军靴的脚狠狠的踩在了她的肚子上,痛得无法形容,只觉身子像张薄纸,被木桩子狠狠钉穿,全身都抽搐蜷缩起来,与之相伴的,是喉间恶心的呕吐感,让她无法呼吸。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也许死了就不用这么痛了。”她终于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