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 水来了。”

魏爸爸拉着蒋顺安进屋坐下，魏妈妈右手拿着杯子，左手护着杯身, 脚下走的很急, 但每一步都不大, 有些蹒跚。

蒋顺安连忙伸手去接, 被魏妈妈挡开了：“别, 别，你坐着，小心烫。”

魏妈妈弯着腰, 特地把杯子往茶几中间靠一点：“刚烧开的，等会儿喝啊。”

蒋顺安忙应道：“谢谢阿姨。”

魏妈妈这边忙完, 魏爸爸那边又不知道从哪端来一个大果盘, 分格的那种。花生瓜子、硬糖软糖、蜜桔冬枣满满的堆在一起, 垒成一座小山摆在他面前，还不停往他手里塞蜜桔。

“来, 跑了一路，先吃点垫垫，都是自家种的，饭马上就好啊。”

“诶，好的, 叔叔, ”蒋顺安连忙起身, 战战兢兢的接着手里已经塞不下的蜜桔, “我自己来, 我自己来就好。”

“啊呀，老头子不提醒我还忘了, 锅里还烧着菜呢！”

说完，魏妈妈又急急忙忙的出去了 。

门口，魏景荣碰到了魏妈妈，喊着：“妈，您慢点。”

魏妈妈边跑边喊，声音远了，但依旧听得更清楚：“没事，我去看炉子，你赶紧招呼你朋友去……”

魏景荣进了屋子，手里大包小包拎着捧着不少东西，半个身子都遮住了。

蒋顺安和魏爸爸帮忙接着，整整齐齐的摆满了墙边。

“怎么又买这么多东西？”魏爸爸带上老花镜，仔细看着花花绿绿的包装盒上蚂蚁大的字，“我跟你妈妈什么都不缺，别这么破费了，你们大城市花钱的地方多，自己多存些钱才是真的。”

“爸，”魏景荣说，“这点东西花不了几个钱，还有一些是给叔叔婶婶，表弟表妹们的，我平时回来的少，能多带一点回来就多带一点。”

魏爸爸不由的皱了皱眉，叹了口气：“有这份心就够了，我和你妈妈真不差这点东西，以后还是少买点吧。”

“叔叔，”蒋顺安想了想，不愿让魏景荣为难，说：“魏总他是惦记您和阿姨，只是平时太忙了，没时间回来，只好多给你们买点东西。还有我，我贸贸然来您家打扰，不多备点也实在不像话。”

魏爸爸无奈的欲言又止，最后只能笑笑：“你能来我们这种乡下小地方，我和妈妈啊就已经很高兴了。以后啊，你要来就来，随时来都行，不许再破费了。”

“是！”蒋顺安微微弯着身子，朝魏爸爸敬了个礼，“保证铭记叔叔的教诲。”

“这孩子，”魏爸爸伸手，在蒋顺安脸上轻轻拍了俩下，“景荣他要是能你有这么乖，嘴能有这么甜就好了。”

蒋顺安看了魏景荣一眼，轻咳了声：“魏总他手下有那么多人要管，不苟言笑是正常的，您别这么说。”

“什么魏总啊，”魏爸爸说，“在外面开了两家餐厅，跟县城里开饭馆的也差不多嘛。说到底，不就是打肿脸撑胖子，在大城市讲究个名声，别人不说穿而已。”

蒋顺安连忙解释：“不是的，魏总他……”

“行了，跟我一老头子也用不着解释。”

魏爸爸笑笑，用皱纹布满的老迈的手把礼盒放在地上，摘下眼镜挂在干瘦的脖子上：“你们年轻人有你们年轻人的世界，我弄不懂，也不明白，再想追也追不上了。”

“爸，您别这么说。”

“是啊，叔叔。”蒋顺安说，“您还年轻着呢，你和阿姨的身子骨都这么好，以后的时间还多着呢。”

“呵呵，这黄土都埋到脖子口了，我还能有多少时间啊。”

魏爸爸说着，一步一步朝门外走去：“你们俩孩子在屋里休息着，我去看看饭好了没。”

魏爸爸的背影，高高瘦瘦的，尽管硬朗却遮盖不了他的年迈，时间的流逝压弯了他的脊背，但那也曾经是这个家的支柱。

就像，自己的父亲。

爸爸他，会不会也像这样……

“顺安，”魏景荣看着低落的有些失神的蒋顺安，忍不住叫了他一声，“顺安，你还好吗？”

“啊？”

蒋顺安应了声，慢慢的叹着气：“我没事，有些太紧张了。”

坐在沙发上，蒋顺安打量着房间。

房间很大，但相对的很空，没放什么东西，就是一点基本的家具，空落落的。

不知怎么，自己的心里突然一阵抽疼。

“过会儿就好。”

“顺安，你看着我。”

魏景荣高大的身子蹲在蒋顺安面前，拖起他的手，握住：“看着我的眼睛。”

蒋顺安不解，但还是照做了：“恩？怎么了？”

“顺安，你是不是也想你父母了？如果是的话，我带你……”

“没有，没有……”

蒋顺安说了一声，之后的声音却越来越小，“我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恩，我知道了。”

魏景荣点点头，两人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个坐着，一个蹲着，沉默没有言语。

门外，忽然传来了魏妈妈的声音：“景荣，儿子，出来端菜了！”

“好，就来！”

魏景荣喊着，可没有起身，依旧不安的看着蒋顺安。

蒋顺安抽回手，却被魏景荣紧紧握着，没抽开：“干嘛？快放开，万一你爸妈看到就麻烦了。”

魏景荣握着他的手，低头在他手心里吻了一下：“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蒋顺安摇摇头，在他起身离开的那一刻反握住了他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魏景荣笑笑，一把拉着蒋顺安起身，两人一起出门。

“老头子，慢点，别撒了。”

魏爸爸端着满满一碗豆腐鱼汤，小心的一点一点挪动脚步，很慢很慢，汤汁沿着大碗的边缘漏了几点，流到魏爸爸干枯的手上，烫得发红。

“叔叔，让我来吧。”

“不用，不用，”魏爸爸两声叫住了蒋顺安，“要帮忙就是厨房帮你阿姨看看。”

蒋顺安仍不放心，魏景荣先一步接过了大碗：“爸，你跟顺安去帮妈吧，我端回屋子里。”

接过碗的瞬间，蒋顺安看到魏景荣的眉头拧了一下，但很快的又如同往常一样。

很烫。

应该很烫吧。

连魏景荣都有些受不了的温度，魏爸爸他……

蒋顺安瞥了一眼，魏爸爸的手指还是通红的，油水附着在他的指尖，有些肿，但那不像是被烫肿的，而是被水泡肿的。

蒋顺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默默的跟在身后进了厨房。

厨房就是蒋顺安进院是看到的屋外的小房子，里面亮着一盏灯，不算很亮，时不时还闪两下。

房子里是一个大煤球炉，红红的炉火烧得正旺，锅里炒着豌豆，油汤‘滋啦啦’的作响。

魏妈妈翻着锅铲，身后的水泥台上摆着几个炒好了的菜。菜的香味虽然没有魏景荣做菜时的精致，四散的油烟也有些呛人，但这味道却是自己遗忘已久的父母的味道。

令人怀念的味道。

令人想哭的味道。

“阿姨，”蒋顺安压着情绪，吸了口气，说，“阿姨，这些可以端进屋了吗？”

蒋顺安正要上手去端，魏妈妈却赶忙拉住了他：“啊哟，你怎么也来了，去去去，回屋休息去。”

“阿姨您就让我来吧。”蒋顺安挤着笑容说，“您说的别见外，您也别对我见外了。”

“这孩子，成吧，成吧。”

魏妈妈指了指水泥台上：“你就帮阿姨把这几个碗拿进去吧，都是干净的，我洗过了。”

“好。”

说话间，魏景荣已经把剩下的菜都端进了客厅。

方形的餐桌上摆满了一桌，中间是锅蒸好的母鸡，肉眼可见的飘着一层厚厚的黄黄的油，看着就饱了一半。

魏爸爸擦完桌子，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顺安啊，你酒量怎么样啊？”

蒋顺安分着腕筷，有些尴尬的说：“呃……还行，能喝一点。”

“爸，他喝不了多少。”

“没事，我陪叔叔喝一点，难得嘛。”

“对对对，顺安说得对，你们难得回来，多少也得陪我这个老头子喝一点，”魏爸爸笑着倒酒，三个人一人一杯，二两左右的小玻璃杯，“酒量不好也没事，在家又不是在外面，喝醉了倒头就睡嘛。”

“嘿，这个老头子，菜还没上齐，酒倒先倒上了。”

“这不就起了嘛，”魏爸爸盖好酒瓶子放在一旁，举杯，“来，我也不多说了，先敬两个孩子一杯。”

说完，魏爸爸直接一口气干了。

“老头子，你喝慢点。”

“诶，”魏爸爸又倒了一杯，“高兴嘛。”

“叔叔说得对，高兴嘛。”

蒋顺安说着，跟魏景荣一起，同样的一口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