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煮茶醉花阴
作者:追逐阳光 | 分类:现言 | 字数:46.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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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自有了那次离家出走,开学之后,蘧临翰时不时会在蒲志华家留宿,因为知道蒲家老少的为人,再则儿子自从和蒲志华结识后,这近三年来开朗了不少,人也活泼许多,所以蘧德衍夫妇对他粘乎着蒲家也不太过问。虽然儿子糟蹋了蒲家不少粮食,但蘧家也为蒲志华天天供给了牛奶等不少营养品,怎么着也不会感觉太亏欠人家。不过有一点让旁观者蓝千雅没想到,心里也怪纳闷的,有的时候碰到天气不好,蒲志华也会在蘧临翰家留宿,想不到平时有点洁癖的儿子对蒲志华的邋塌习惯却很能容忍,要知道以前他们夫妇两人进自己儿子的卧房门都是要穿着整齐洗脸洗手的。
春夏之交,天气一会儿凉一会热的,说变就变。蒲志华晚上睡觉时不小心着了凉,发起了高烧,便让三姐蒲志兰帮忙请了假在家休息。中饭吃不下,半下午时蒲志华吃了碗小姨烧的麻辣面便软耷耷地躺回床上去了,正闭着眼胡思乱想时,家里来客了。听到太公和爷爷他们叫蘧书记,再一听来者说话的声音,果然是蘧临翰的爸爸来了,蒲志华便赶紧披了件衣服从床上爬了起来。
“蘧伯伯好。”蒲志华主动向蘧德衍问好,在蘧家也见过几次面,虽然那副尊容比起大伯蒲爱东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平时对他却很和霭可亲。
“哦,感冒了?回去躺着吧,我和你太公爷爷讲讲话。”蒲志华哦了一声,仍回去躺上了。
“阿华的感冒严不严重啊,要不要去我那口子的医院看看。”蘧德衍对蒲来福说。
“不打紧,着了凉,出了身汗就好了。”蒲来福应道。蘧德衍来访不容易,蒲家几个老人忙拿出家里留的上好茶叶“老头眉”来招待,蒲来福让芦仙萍赶紧去烧面条,被蘧德衍给叫住了,说是说会话就走,乡里还有事务要处理。
从茶叶的收成和销路说起,几个人慢慢的谈的话题就越扯越远了。蒲山知道蘧德衍平常忙得脚不沾地的,肯定没得功夫跑到这来拉家常,定是有什么事要说,心想,会不会有什么棘手的事不好开口。
“蘧书记,今天来我们这是有什么事要解决么,是不是在村头没找着蒲早金啊。”蒲山问道。蒲早金是蒲家岙的村长。
“不不不,今天是特意来看望你们三位老茶人的,”蘧德衍深深感慨了一声,“哎,可能不久我就要调回县里了,来了调令就没得空跟你们这些前辈告别了,所以趁早来看看大家。”
“啊,调回县城?!”蒲山他们惊道。
“嗯,县里已找我谈了话,可能就快了吧。”蘧德衍点点头道。
“好事好事,虽然舍不得你走,但对你这么能干的人来说,能回县城那是最好不过了,大鹏展翅,越高越有利于施展手脚。”蒲山握了握蘧德衍的手道。
“太公说得客气。我这人也没什么大本事,就想办几件实事,不求名不求利的,只求没人戳着背梁骨骂就行。谁知道回了县城又会是个什么样,为公家办事也难做啊。”蘧德衍深有感触地说。
“别太担心,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好人会有好报,”蒲山缓缓说道,“拿我这把老骨头来说吧,什么事没经历过,这不也几十年风里雨里走了过来。别怕事,别躲事,也别把小事不当一回事,每件事都认认真真去对待,用了心自然就有好结果。”
“太公说得有理,做什么事都要上心。来清溪这几年,扪心自问,于心无愧,”蘧德衍感慨地道,“但有些事吧,虽然很想做出点成绩,但在这样的体制下,有时感到很无力,方方面面的关系处理起来真是耗神费力,还经常吃力不讨好。”
“人要想开点,眼睛望远点。我虚活几十年,见过咱们国家受洋鬼子欺侮,也见过我们自己人打自己人,经历了千重磨难,国家现在不是又好起来了么。在民国时期,咱这种平民老百姓受过欺侮,有些职位不高的下三滥凭着手中那一丁点权力强买强要,辛辛苦苦白给人炒过不少茶,但话又说回来,也受过他们的抬举,被一些国民党高官尊为座上宾。新中国成立不久,本以为晴了天,好日子来了,却没想到爷儿俩倒受了不少苦头,那个时代都跟患了失心疯似的,乱咬乱撩,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先我而去。看看现在,这又碰到了你这样的实实在在为老百姓办实事的好干部,在你的帮助下,咱们清溪乡不少人走上了致富路,日子是见天的好起来。人活在世上啊,国家大环境虽然很重要,但自己的人生心态更重要,无论是到了什么境地,自己得始终要保持一颗朴素的心,什么事都要看得开,好日子能过,苦日子也要能过,哭也是过,笑也是过,既然都得过下去,何不笑着过。无论你到了哪,只要像在我们这清溪乡一样,坚持自己的想法,朝一个方向走去,不迷了东南西北,相信也就没什么难迈的坎。”
“太公说得倒是,人活一世,也就这个理儿,”蘧德衍点点头道,“来清溪也有三年多了,天天跟大家走在一起,蛮有感情的,现在一说到离开,一时还真舍不得这里的山山水水。”
“蘧书记是个重感情的人啊,将来有空还希望你能时常下来走走。”蒲爱东动容地说。
“那是一定那是一定。”
大家说着说着时间也过得快,转眼就快到晚饭时分了,蒲山他们要留客吃晚饭,蘧德衍推托说还有些事要处理,要赶回去。几个人正客气着,却见蘧临翰一头是汗的冲了进来。
“咦,这么晚你小子跑来干什么,又想来蹭人家的饭呢?白吃白喝惯了,抬脚就来,脸皮倒是挺厚。”蘧德衍笑道。
“阿华病了,我从妈那拿了点药来呢。”蘧临翰没想到能在蒲家见着自个老爸,甚是意外。
“还是他们兄弟情深,瞧他火急火燎的,就为送个药来。”蒲来福也笑了。
“说来都不好意思,我们夫妻俩平时工作忙,对这小子管得也少,倒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蘧德衍搂了搂儿子的肩道,“三年不到一下子窜得这么高了,这小子不知白白糟蹋了你们多少好东西。”
“蘧书记这话说的,我们穷家苦世,哪有什么拿得出面的好东西,倒是我家那臭小子,占了不少阿翰的便宜,吃了不少新鲜东西。”芦仙萍乐呵呵地道,转头又对蘧临翰说,“三丫头到现在都没到,你是放学就冲过来的吧,肯定饿了,我们开饭罢。”
蘧德衍见这样,也就不管蘧临翰了,让他留在这吃饭留宿了,自己赶回乡里。临走时,蒲山拿出一包茶给蘧德衍,非要他带上。蘧德衍知道这“老头眉”是蒲家不外卖的,再三推辞,蒲来福便说又不是求你办事送的礼,说不上贿赂,朋友间来往还不送点水果罐头的,再说这茶可是老爷子最费神的成果,非卖品,也是我们一点心意。见蒲来福说得这么恳切,蘧德衍也不好再推,只有再三感谢地收了。
晚上睡觉时,芦仙萍叫蒲志兰和蒲志菊一起睡,让蘧临翰睡蒲志兰的房间,怕蒲志华把感冒传染给他。蘧临翰却说蒲志华吃过药就没事的,仍和蒲志华睡在一起。
“你爸要调回县里了么?”上床睡觉时,蒲志华问蘧临翰。
“啊?不知道呢,他今天跟你们说的么。”蘧临翰惊讶地问。
“和我爷爷他们说了一下午的话呢,听说是快要调回县城的。”
“真的啊,我都不知道呢。”蘧临翰心情突然低落起来,有点难受。
“那你岂不是也要回县里?”蒲志华也有点失落,闷闷地说。
“我爸妈回去了,那肯定也是要回去的。”
“哦。”蒲志华懒懒地应道。
“阿华,你考县中吧,”蘧临翰突然兴奋地说,“反正马上就快中考了,只要你能考到县中,我们就还会在一起的。”
“县中?重点高中呃,”蒲志华不自信地说,“我就是拚了老命没日没夜地学也是没办法啊,那分数线可不是一般的高。”
“你成绩现在不是很好么,再加把劲呗。”
“哦,……知道了。”蒲志华若有所思地道。
转眼到了端午节,薛伟东又挑了满满一担东西来送节。一箩筐是全家老少每人一双鞋两双袜子再加一人一床蚊帐,另一箩筐是一大堆的粽子和扇子。送来的扇子各式各样,折扇、绢扇、蒲扇大大小小各色都有。
蒲志华放学回到家,见到这么一大堆扇子很新奇,便在里面挑了两把好看的折扇,一把是仕女图,一把是山水画,仕女图的自己留着,那山水画的想在第二天送给蘧临翰。
“阿翰回县城你怎么没叫他来家玩一趟?”蒲来福问道,“没他在一起不好玩吧。”
“回县城?没有啊。”蒲志华心下奇怪,他走还不会告诉我呀。
“他爸蘧书记不是上个月就调回县城了么,今天我上街的时候在芦春喜那里坐了会,他女儿不是乡医院的护士么,刚好也在那,听她说蓝医生也要调回去了,明天就走呢。”
“啊,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蒲志华突然提高嗓门一声大叫,比那乡政府楼顶上高音喇叭的分贝还要高,把他爷爷吓了一大跳,这小子中邪呢,冷不丁的来这一下,不知道老人心灵脆弱啊,白疼你这么多年了。
蒲志华也不理会一家子人的惊讶神态,拿了一把折扇,回房再翻出那本1500米比赛搏来的笔记本,从院子内骑了自行车就往乡政府赶。怪不得下午蘧临翰还没下课就被他妈给叫走了,肯定是准备收拾东西回去了,因为他妈跟学校老早就讲好了的。蒲志华边骑边流泪,越想越难过。
骑过董家滩,骑过母子溪,骑过芳家岸,骑过玉带溪,骑过五姓街,这条路他和蘧临翰不知来回过多少趟,河边的每一个棵树,路上的每一块青石板都见证了他俩形影不离的友情。当快骑到□□山时,蒲志华心里道,转过这个弯就快到清溪街了,脚下便不由得又加大了力度,踏板踩得飞快,好在虽然天暗下来了,但还能看得见路。就快到□□山脚下时,蒲志华远远的见有一人影从对面骑车拐弯飞奔而来,越近越像是蘧临翰,便大声喊了起来:“阿翰?”
对面人影一听,赶紧刹住自行车,一急差点滚下清溪河:“阿华,你来了。”声音听上去都是带颤音儿。
蒲志华骑车冲了过去,却一下子没有话说了,低着个头默不作声。
“你怎么也跑出来了?”蘧临翰轻轻地问。
“明天真的就要回去么。”好一会儿,蒲志华才轻声说道。
“嗯,”蘧临翰帮蒲志华把车子从靠河的那边移到了靠稻田的那边,“我妈把东西都打包好了,明天一大早的车走。”
听他这么一说,蒲志华又没话说了,把夹在后座的扇子和笔记本递给了蘧临翰。
“什么东西?”蘧临翰问道。
“没什么,你不是走得急么,到时班上的毕业册上你肯定留不了名字,这个就当留个纪念吧。”
“哦。”蘧临翰宝贝似的摸了摸,夹在了自己的车子后座。
“你是偷偷跑出来的吧,天也黑了,快回去吧。”蒲志华道。
“一定要考到县中哦。”蘧临翰慢慢地抬起手,撸了撸蒲志华的头。
“尽力吧。”
蘧临翰听了,转过头来正视着蒲志华,双手放在蒲志华肩上,一字一句地道:“你学习成绩在班上已是很好的了,只要再努力一把,绝对能考得上县中,到那时我就是地主了,保管陪你玩遍整个县城。”
蒲志华被蘧临翰郑重其事的样子给逗得想发笑,脑袋无意识地点了点。见蒲志华那笨笨呆呆的神态,蘧临翰一时倒也失了神,双手捧起蒲志华的脸,俯首把嘴贴上了蒲志华软乎乎的唇。
“你又亲我干嘛?”蘧临翰的唇刚一离开蒲志华的嘴,蒲志华便轻声问道。
蘧临翰一听,瞬间脸红得跟个猴屁股似的,心道,上次在医院吻他原来他是知道的,竟然装糊涂装了这么长的时间,这臭小子够阴的。
被蒲志华一问,蘧临翰转身就骑上了自行车,风一般的回去了,快转过□□山时,突然回头大声喊道:“阿华,我等你。”
一脸困惑的蒲志华木桩似的杵在原地,什么嘛,怎么回头就不见个人了,“我等你”又是什么意思?要我考县中?那又不是说考就能考上的,再者说,就是万一考不上,县城又不是北京上海,要见面也不是难事。
可是,谁又料想,这一别,再次相逢时可就不是一年二年了。
清溪河边的风,清溪河里的水,在这个端午时节的夜晚,见证了两个十五六岁少年依依惜别的场景,有如一幅画,一幅飘着缕缕愁绪泛着淡淡哀怨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