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
作者:千姿 | 分类:现言 | 字数:19.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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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这个城市的春天来的特别早,也特别突然,好像某一天早上醒来,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春绿大地。
虽然端木忍不相信常靖远会真的让他去学校,不过仍是每天报到,甚至一节课不落,不为别的,只为神宫澈每天耳提面命的监督。
端木忍常常有一种错觉,所有的人都走过了三年,自己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未知变得成熟而能干,但神宫澈却依然在三年前。就好像一条大马路,他以为所有的人都走到了路这边,可是一回头才发现,有一个人仍停留在原地,依旧任性,依旧胡闹,而再回头,身边却是少了一个人。
神宫月的死,他不是不介意,不是不难过,三年前离开,虽然不是因为她,可就连他自己也不敢肯定,是不是想要逃避,然而,谁又知道,三年前的离开,他踏入的是沼泽般的深渊,越挣扎,陷越深。也许这是对他的惩罚吧!
然而,毕竟神宫澈又出现了,带着三年前的气息来到他面前,就好像真的一切都没有改变。有的时候看着他,端木忍会觉得,这三年真的只是个梦。而有一天,当梦醒了,大家都还在。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庄周梦蝶,蝶梦庄周的心境,端木忍脸上的笑,渐渐多了起来。
春日的阳光,最好的享受就是漫步碎石道上,背包里放的是今天上课的课本,其实已经是离开了学校的人,再回来,似乎真的找不到当初在学校的感觉。有的时候,感觉就像是一条线,断了,就再也连不起来,如同生死对每一个人的公平,错误的时间如何也体会不到正确的感受。
端木忍慢慢的走在校园里的小道上,对于那些投注过来的目光,和林间树后的窃窃私语,他已经懂得了其中的含义,可依旧故我的漠视,安静的做一朵停留在所有人世界的浮云。
经过篮球场的时候,看到欧悦在练习篮球,正想和他打招呼,手机响了,接起来,是神宫澈。
“到学校西边的山丘来。”
简单而略带命令的话语,还没等到答应,那边就挂了电话。端木忍轻笑了一下,忽然觉得很好玩,三年后再见,神宫澈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带着怒气,他很好奇他究竟是如何把这种情绪延续这么久。
C大西边有一座小山丘,与其说是山丘不如说是土坡,可是面积很大,绿化的也很好,周围是苍翠高大的树木,隔绝了城市的喧燥,倒有点像世外桃源的感觉了。
端木忍到了山丘的时候,看了一遍并无人影,正奇怪的时候,忽然一个力量拽着他的脚踝将他拉倒在山丘上,然后几乎是理所当然的,滚落到了山丘最下面。
神宫澈看着摔的狼狈的端木忍,像个大孩子一样的笑着,晶亮的眼睛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温和而调皮的光芒。神宫澈有一个习惯性的动作,笑的厉害的时候会下意识的抬起手背抵到鼻尖,而且笑的越厉害,声音越低,双肩更会微微发颤。
从神宫澈双肩抖动的频率,端木忍知道他现在一定是很开心的。而他的开心难道就来自于自己的摔倒吗?
果然还是三年前的少年,稚嫩而执拗的报复,是因为神宫月吗?
低低的笑声回荡在草丛之上,春日里的夕阳下落的很快,渐渐已经看不到太阳的轮廓,只有淡淡的浅辉铺洒在地平面上。
神宫澈大概是累了,突然就收住了笑声,躺倒在草坪之上,原本抵在鼻尖的手背盖上了双眼,许久之后,流出了两道湿痕。
“忍,我好想姐姐”,哽咽的声音。
端木忍愣了一下,坐到了神宫澈旁边,有些笨拙的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神宫澈和神宫月是孪生姐弟,父母在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两姐弟由爷爷养大,老爷爷对孙儿孙女很是严格,几近苛刻,神宫澈又自小倔强任性,心底里把姐姐当成了最重要的亲人,更何况双生子之间独特的灵犀,神宫月不在了,神宫澈只觉得像是自己的身体也失去了一半。
端木忍细长的手指触到神宫澈脸上,接住新落下的泪滴。
晶莹的水珠在指尖晃动,折射夕阳余晖,竟染上了宝石的光彩。
虽然是极轻的动作,神宫澈也拿开手,睁开了眼,然后在看到端木忍将那一滴泪含入口中时,噌地跳了起来,几乎是凶狠的一拳打到了他脸上。
“啊——”,想说什么,又找不到合适的语言,神宫澈像是一头愤怒的野兽,疯狂的出拳。
这一次,端木忍没有束手承受,而是给予了同样的反击。
就像小时候的很多次一样,两人抱着滚在一起,用着最撒赖的方式踢打,撕扯,甚至咬,直到累的满头大汗,才放开对方,并排躺着大口喘息。
曾经,小小的神宫澈哇哇大哭的时候,小小的端木忍皱着眉把他的眼泪都接住吃掉了,然后说,好了,我把你的难过都吃了,不要哭了。
那时候,小小的神宫澈眨巴着扑闪扑闪的眼睛,果然不哭了。
这样的情形在后来的很多年里不停的重复着,端木忍每次都会皱眉,不耐烦的模样,但他仍然会一次又一次的帮神宫澈吃下那些难过,而这一遍一遍的重复在共同渡过的岁月中形成了习惯,只要端木忍做出那个动作,只要他说出那句话,就像解除魔法的魔咒,神宫澈的难过似乎真的就凭空消失了,泪水也不再流了。
三年后再见,神宫澈怎么也想不到,端木忍竟然做出了那个动作。
一瞬,心中涌起的是惊涛骇浪,他难道以为这些泪和以前那些一样,他难道想让自己忘掉那刻骨的难过,他难道想让自己忘掉姐姐,就像他忘了那样?
神宫澈哭了,哭的很厉害,没有用手挡到眼上,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就像曾经的无数次那样,哇哇的大哭。
端木忍几次伸过手去,神宫澈都狠狠的打开,嘴唇不停的颤动,却说不出话来。
后来,端木忍不管他了,躺到草地上,双手枕到头下,干脆闭上了眼睛。
可这时,神宫澈又不乐意了,不经意的撞撞他的胳膊,踢踢他的腿,端木忍却像是真的睡着了,干脆翻身侧躺,细碎的头发和长长的睫毛染上了落日的淡色金辉。
神宫澈狠狠的瞪着他,气的两颊鼓鼓的,突然闷闷的低吼一声,把端木忍拽了起来,“为什么!”
隔了三年才问出的话,其实是这些年最想问的话。
端木忍直直的看着神宫澈,看了很久,微微扬起下巴,“打吧,这次我不还手。”
神宫澈愣了,“你说什么?”
“阿月的事,我很抱歉!”端木忍的脸上恢复了这三年来最多的表情——没有表情。
一提到神宫月,神宫澈的眼眶又红了,只能用最凶狠的声音才能阻止哽咽,“为什么啊,为什么……”
端木忍几乎察觉不到的皱了一下眉,眼底都是痛苦,缓缓摇头。
为什么,他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要发生在那一年,为什么所有的破碎都是在本来最美的十六岁,甚至这一刻被神宫澈这样逼着,他还想问为什么他们两人三年后要再出现在自己面前,所有的一切就让它停留在记忆里对他才是最好的。
神宫澈和黑泽未知再出现,白天他的笑多了多少,夜晚他的痛也就成倍的多了多少。
好久之前,他就以为胸口有一个地方已经死了,已经麻木了,可是原来不是的,随着一夜一夜的折磨,身体上无法负荷的疼,那个身体无法装的下的痛,终于走到了胸口空了的那个地方,死去了的,又活了过来,可是活过来却只是为了痛。
为什么,他也想问为什么啊!
神宫澈死死的盯着端木忍,看到他眼中的光明明暗暗,直到最后像是天边终于西沉的落日那般消失不见,承载不了的情绪刹那爆发。
他挥出了那一拳,然后是第二拳,第三拳……
端木忍果然如自己说的那般,不还手,甚至不躲。
第一拳,嘴角涎血。
第二拳,身体重重擦过草坪,新绿的青草瘫倒破碎,留下青痕在衣服上,露出灰败的泥土。
第三拳,是击到胃上的,他只有本能的蜷起身子发出痛苦的□□。
……
神宫澈一拳的一拳的出手,却一拳比一拳更轻,无数他不愿再想起的事像潮水一样涌入脑中,就好像他每一拳都是击在这三年为自己布下的硬壳上,那些硬壳阻止他去回忆曾经,而今天的一拳又一拳,碎了脑海中那道屏障,他不愿想的事都想起了。
其实这个时候,他更想揍的是自己,这三年他不停的告诉自己,要恨,只能恨,一定要恨那个害死姐姐的人,可他竟然发现三年的努力,就在这片刻之间像是要崩溃的摇摇欲坠。
所以,他放弃了,他不再挥拳了。
所以,他像个可怜的孩子,可怜的愿意去相信一个假象的孩子,轻声的、不停的问端木忍,“忍,你告诉我不是那样的,对不对,你没有拒绝姐姐,对不对,那天只是个意外,你离开是有原因的,对不对,你不是不想见姐姐最后一面,对不对……”
神宫澈一遍一遍的问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把额抵到了端木忍的肩窝,只是低喃,“对不对……对不对……”
过了很久,端木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握住了神宫澈的双肩,“阿澈,回去好不好,回到原来的地方。”
神宫澈听了这句话,身体很明显的震动了一下,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夕阳早已落尽,静寂的夜弥漫着春寒,神宫澈一动不动,端木忍也一动不动,过了很久,也许是手脚已经麻木,也许是料峭寒冷无法挡,神宫澈慢慢的抬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端木忍,虽然已是夜色浓重,一双眸子中仍然依稀有泪光闪动。
他缓慢的站起来,缓慢的拍去衣服上的尘土青草,缓慢的背起扔在一旁的背包,然后缓慢的转身,缓慢的开口,“明天早上七点,学校门口。”
简短而突兀的话,再没有多余的解释,神宫澈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端木忍一直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坐了很久才离开。
阿澈,为什么不答应呢,回到原来的地方,停留在三年前就好——因为你还回得去。
阿澈,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想回去,可是不行啊——因为我已经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