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裳羽这声冷静淡然的回答反倒刺激了卓凡, 他终于按捺不住地说道：“我不好，一点都不好。”

楚裳羽抬头无奈地看着卓凡，她以为他已经够成熟, 原来依旧不过是她的错觉, 内里的那个大男孩, 还是她记忆里单纯莽撞的模样, 没有变化。

她无意识地再次握紧了杯子, 将酒送到唇边。卓凡终于愤愤扭头，招呼包间外的侍应生上两扎煮啤酒。再看着楚裳羽，“你要喝, 好，我陪你喝。”

愁苦着一张小脸的唐大头似乎终于注意到这两个人的不对, 不由苦笑了一下, 真是世上怎么奇怪的局面都能产生, 卓凡和楚裳羽也许爱江瑶并不比他唐铭睿少，却依旧能伤害江瑶到这个地步, 江瑶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卓凡和楚裳羽也许并不比江瑶轻松，却还是不能阻止三人之间不断的混乱伤害，人人都握着一把双刃剑，杀敌一千, 自伤八百, 甚至, 出剑的名义是爱, 正是爱让彼此伤得更彻底。

唐铭睿摇摇自己苦恼的大头, 站起来说道：“我先回疗养院去，你们俩, 好好谈谈吧，也挺久没见了。”转身的时刻，两人清楚听到他的叹息。

老板倒是真正的手脚麻利，很快裹着甜酒和枸杞清香的煮啤酒就上了桌，卓凡替楚裳羽斟满，微带粗鲁和愤恨地塞到她手里，楚裳羽心底泛起一丝酸楚，这算是怎么回事。

小小的包间里，没有了作为缓冲板一般的唐铭睿，楚裳羽低头对着卓凡，两相无言。

楚裳羽低头喝着煮啤酒，冰糖的清甜遮住了啤酒的苦涩，却还暖暖带着麦芽的清香，还没下肚，已然让人觉得微醺。她勉强咽了一口，这才絮絮说道：“我很好。去了澳洲，悉尼的天气相当好，晴天很多，不像锦官城常年都是阴霾。申请的学校也不错，学术气氛轻松，同学都对我，也对中国的文化很感兴趣。打工还是老样子，我去了一家英式的café，制服非常漂亮，挺括的黑色女仆装，白色的围裙，小费丰厚。我的口语现在已经有澳洲腔，说起来有趣，我倒是真正喜欢上这个国家。”

楚裳羽不知道自己干巴巴的描述听在卓凡的耳里是什么意味，在他手指紧紧握住她的手的时刻，她终于抬头看他的眼睛，手背上有一滴残落的泪水。

“别说了。”卓凡的声音黯黯的。他握紧了杯子，仰头灌下去。喝得太快太急，呛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楚楚你怪我吧，你恨我你掐我你打我都可以，就是别用这种对陌生人叙旧的口吻对我。”卓凡喃喃道，“你这么说话，我心疼，真的。”他仰头看着她，用手紧紧捂住了自己胸口，“我这里疼得厉害。”

楚裳羽一时间呆了，由着自己的手落在卓凡手里，卓凡的手很冷，没有记忆里的温暖，不知道是当时的甜蜜让她记得是暖的，还是那时的心境是暖的，她苦笑一声：“你别这样。”就要把手抽回来。

卓凡固执地不肯松手：“楚楚，我不想离开你的，这辈子我最不想做的事就是离开你和伤害你，但是我不能，我妈告诉我江瑶变成了这个样子，你又病成那个样子，都是我的错，好好的两个女孩子，都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我的错。从我离开北平的那天开始，我就没有想过这辈子还能见到你，还能这样握着你的手，你是真的回来了吗？”

卓凡一番话说的颠三倒四，逻辑混乱，楚裳羽却听懂了，这是一个迟来的解释，一个九个月前，卓凡丢下昏迷中的楚裳羽不告而别的解释，她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终于重重点了点头：“有话我们好好说，你先松手。”他已经攥疼了她。

卓凡呆了一下，终于还是放开了她的手。转头又狠狠灌下两大杯酒去，开口问她：“楚楚，你恨过我吗？”

楚裳羽看着他，想了一会，才回答：“恨过，我怎么会不恨你。你知道你送我去医院那夜，最后医生是怎么告诉我的吗？我不过是得了一场重感冒，后来很多次我都在想象，如果我没有得那场重感冒，我们之间是不是会有所不同？最后我告诉自己，不会的，姑且不论人生中有没有那么多如果，即便我没有得重感冒，也会有扁桃体炎或者阑尾炎之类要不了人命的疾病，终结我们之间的爱情，情势总是比人强，我花了很久才看懂，我们之间没有未来，但是那个时候我们还以为自己够勇敢，后来才知道自己太天真。”楚裳羽不紧不慢地说着，像劝解一个看不清未来的孩子，“有的时候，天荒地老的幻想还不如一场重感冒来得现实。”

“我恨过你，我不单单恨过你，我还恨过命运，让我遇到你，我恨过父母，生了我就把我孤单单留在这个世界上受苦，我恨过你的母亲，恨她的虚伪和冷情，恨过你，恨你轻易的放手和背叛，恨过我自己，恨我不能保住我的孩子。”楚裳羽的声音还是没有波动，这些词句似穿越时空而来，已然隔世，却刺得卓凡生疼，“恨得我那么绝望，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但是我走过来了，我学会看淡，人生在世已然不容易，若没有时间爱，而花那么多力气在恨上，岂不是太过可悲？”

卓凡看着眼前这个眉目淡然的女子，仿佛已经不再认识她，许久他才喃喃道：“你连恨我都不曾恨了。”他凄惶的神色映在楚裳羽的眼里，竟没了心伤，“不曾恨也就是不爱了，没有爱哪来的恨，没有恨又哪来的爱。”

楚裳羽平静无波地看着卓凡艰难地消化这个信息，握着酒杯的手指却渐渐冷了下去，原来，不爱了也就终是不爱了，沧海桑田，地老天荒终于是往日的童话。

她疲惫地拿了自己的行李，现在的她什么都不想，只想好好睡一觉，学学坚强的郝思嘉，告诉自己：“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从明天开始，她要照顾江瑶，她记得那一瞥，即便失去控制的江瑶，看她的目光也似乎是有几分熟悉的，她希望，能够赎罪……

楚裳羽走出包间的时候，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去想身后的男子的凄惶，人生过了交汇点，终于是要各自走上各自的道路，她现在只能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卓凡呆呆看着楚裳羽消失的背影，终于苦苦笑出眼泪来。从此佳人是路人？这一切的结局，究竟是造成的，他甚至无人可追问。一个用力，玻璃杯在掌心快意地破碎，鲜血横流，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