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我思且
作者:whyhades | 分类:现言 | 字数:14.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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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转之二
海燕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多钟了, 所以当她在病房里看到时永亮的身影时很是惊讶了一下,难道他一直待在这里都没离开过吗?时永亮冲她咧嘴一笑,指了指床上, 又“嘘”了一声。
海燕望望床上, 妈妈正睡的香甜, 丁勇一脸做梦的表情坐在床边傻笑。时永亮轻轻走到她旁边, 小声道, “丁老师乐的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我不放心让他一个人照顾阿姨,所以就在这里等你回来。怎么这么晚啊?木乃伊呢?他没跟你一道?”
海燕不答他的问话, 只是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呢!”走到丁勇旁边, 弯腰在他耳边轻轻唤了一声, “丁叔叔。”
“嗯?”丁勇梦醒似的抬头, 这才看到海燕,“咦?你回来啦?”
“嗯!妈妈怎么样了?还好吗?宝宝怎么样?”海燕小声的问着。
“都好!都好!”丁勇笑的合不拢嘴, “小毛头足足有六斤八两,长的可胖啦!你妈刚睡着。对了,你又跑来干嘛?你抽了那么多血,应该回家好好休息才对。回去回去!这儿有我就够啦!我会好好照顾你妈,不用担心。”
“您还没吃饭吧?”海燕望了时永亮一眼, “这样吧, 您先去吃饭, 这里我跟他一块守着。等您吃好饭回来我们就走。”
“好!”丁勇乐颠颠的点头, 轻手轻脚的出了病房。
时永亮看着海燕把妈妈的被角掖了掖, 然后慢慢走到窗边对着窗外出神,脸上的表情显得甚是疲倦。他动作很轻的倒了杯热水递了过去, “你怎么了?累了吗?”
海燕接过茶杯,捧在手心取暖。虽然是五月份的温暖天气了,但她只觉得全身都冷冰冰的,可能是白天刚抽过血的关系。她摇摇头,“我不累。只是——有点烦。”
“因为木乃伊吗?”时永亮站到她身边,一起望着窗外。黄昏时分天还是很亮的,外面有不少人在散步,草坪绿茵茵的,花香浮动,只可惜夹杂着医院那股消毒水的味道,让人不太舒服。
海燕沉默,不承认也不否认,半晌,才淡淡的道,“我打了他一耳光。”
时永亮呆了呆,但他没有追问原因,海燕一进来他就瞧见了,她满脖子的吻痕,原本色泽极淡的嘴唇变成了嫣红色,而且丰润了许多。白痴才看不出来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没想到海燕会打人,更没想到海燕居然会跟他说。
“我这辈子原本只打过一个人,那一个耳光给我惹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海燕低头瞧着自己摊开的手掌心,喃喃自语,“他为什么要这样逼我呢?为什么他们都要来逼我?”
“等丁老师回来,我们就去吃冰淇淋吧!我请你吃哈根达斯!我们这里也有哈根达斯喽!”时永亮用开朗的声音说着,微笑着瞧着海燕。
海燕凝视着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那里面闪动的笑意是温暖而又单纯的,没有任何的杂质,不含丁点的欲望,是她现在最渴望看到的眼神。她不禁一笑,“我不喜欢哈根达斯。”
“啊!太好了!”时永亮作如释重负状,“原本我就是打肿脸充胖子的说!哈根达斯贵的离谱,上次请人吃了一回,我闹了一个月的饥荒。”
海燕笑着摇头,“还是我请你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牛肉粉丝酸菜鱼!”时永亮脱口而出。海燕垂下眼帘,三年多前的那个夜晚历历在目。时间并不算很久,他仍然是他,她也还是原来的那个她。那么,究竟是什么东西变了呢?是什么东西让他们再也回不到当初?
“那家小店还在吗?”海燕慢悠悠的问着,目光朦胧而遥远。
“在!不仅在,还扩大了规模,开了好几家分店呢!”时永亮摩拳擦掌,“我是那里的老客户了!会给我们打折的哦!”
说话间丁勇回来了,他根本就无心吃饭,随便扒了两口就往回奔。一迭连声的催他们赶紧回去吃饭休息,活像他们会抢他老婆孩子似的。海燕跟时永亮只得快快走人。
出了病房,海燕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开口问道,“白天我恍惚听你们说过一句是来看唐教练的。是指篮球社的唐教练吗?”
“哎呀!”时永亮一拍脑袋,“我都忘记了!还没去看唐教练呢!”
“他怎么了?”海燕停住了脚步,怎么着也得去看看啊!
“他老人家太不服老了,这么大岁数还是跟学生们在球场上拼命。听说是膝盖的老伤发作,痛的走不了路,只能住院做手术。咱们去看看他吧!”时永亮看看自己跟海燕都是两手空空,觉得不太好,“要不咱去买点东西再来?”
“好。我们开车去!”海燕快步往楼梯走,时永亮怔了怔,笑着大步跟了过去,“啊,你还是老样子!那你在美国怎么办?美国的楼都很高哦!好几十层的那种你也用走的?”
海燕微笑不答。事实上,学校里的楼高不到哪里去,工作的地方她有专用电梯,除了尹天没有别人会乘,而住的地方是独立的小别墅,不存在楼梯。
两人开车到附近最大的一家超市里采购了一番,时永亮实在饿的狠了,买了两个小面包垫垫肚子,海燕看的直笑。回到医院,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去骨科病房看唐抗日。唐教练看到他们简直高兴坏了,尤其是看到海燕,他不停的跟他的家人夸耀着,说这是他当年的学生,别看长的斯斯文文一脸文静,篮球可是打的一级棒,投篮百发百中,腕力好的连男生也比不过。唐教练的家人对海燕好奇极了,当年她的离去曾让唐抗日郁闷了好一阵子的事情他们都还记得呢!海燕浅浅的笑着,偶尔回应一下他们的好奇,但大部分的问题都是让时永亮来应答。唐教练知道她的脾气,也不以为忤。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时永亮首先笑起来,“上一次咱们去吃饭的时候好像也是搞的这么晚,咱们是在打球吧?一顿饭吃到快十一点,我回家倒头就睡。结果……”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第二天你就不见了。”
海燕平静的开着车,两眼直视前方。
时永亮清了清嗓子,抬手给海燕指路,“应该从这里走啦!路改了你知不知道?”海燕一挑眉,“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时永亮撇撇嘴,“到美国去了不起啊?”
“别的没什么了不起,只有一点。我能看现场的湖人队比赛!”海燕故意馋他。时永亮一拍大腿,“对了!我一直想问你来着,你那件球衣呢?回来怎么也不带过来给我们瞧瞧啊!”
“不好意思,我送人了。”海燕并不意外时永亮在电视上看到了她,当年他们对NBA的比赛可是一场不拉的,没时间就先录下来,等有空再看。时永亮尤其迷湖人队,直嚷嚷着公牛王朝过后就该轮到湖人称霸了。果然,给他说中了。
“送人了?送谁了?”时永亮眼睛瞪的老大,“谁跟你的交情好到这种地步了?”
“送给我们学校了。还我耳根清净,很值得!”海燕笑笑的停稳车子,两人一起走进了那家由大排挡升级而来的中等规模饭店。
无视服务员大力推荐的所谓特色菜,时永亮像三年前那样要了两份牛肉粉丝和一份酸菜鱼火锅,不同的是他这次要了整整一箱罐装啤酒。海燕扬眉,“酒量见长了吗?”
“今晚不醉无归!”时永亮豪气冲天,开了两罐啤酒。
海燕慢慢的从包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打开来后,居然是一双绿莹莹的竹筷子,小巧玲珑,做工精美。时永亮大笑,“你果然随身携带筷子啊?每次吃饭都用它吗?”
“我很少在外面吃饭的。”海燕用热水把碗筷烫过,这才夹菜。
“也是!”时永亮耸耸肩,举起啤酒,“为我们的重逢,干一杯吧!”
海燕拿起酒罐,轻轻的跟他碰了一下,然后抿了一口,时永亮则是一口气灌光,“哈”的吐了口气,又开了一罐。海燕看了他一眼,笑笑的没说什么。
边吃边聊,你来我往,时永亮喝的又快,不知不觉间就十来罐啤酒下肚了。他眼神还算清亮,只是眼白有点充血。海燕倒还好,只是微醺,她捧着一罐啤酒,小口小口的往下咽。时永亮定定的瞅着她,舌头有点发直,“你为什么要嫁人?为什么嫁的不是木乃伊?”
海燕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了浓密的阴影,衬的她那瓷白的脸越发的不真实,她不作声,时永亮也没期待她的回答,只是一遍一遍,近乎自言自语般的念叨着,“你为什么要嫁人?为什么不嫁给木乃伊?为什么要嫁给那个老男人?为什么啊?你不可能是为了钱的,木乃伊不像我,他也很有钱啊,他又年轻,又那么喜欢你,他条件那么好你为什么还要去嫁给别人呢?为什么为什么……”
“就因为他年轻他有钱对我又好我就应该嫁给他吗?这是哪一国的规矩?”海燕突然开口打断了时永亮的念叨,她扬起睫毛,眼睛里闪闪烁烁的是一簇簇的愤怒火花。
时永亮瞠目结舌的看着她,“你、你、你难道真的喜欢那个奥神老总?”
海燕恼的简直想把酒泼到他的脸上去。今天被绯堂光那么不由分说的抓住就吻,她已经恼到了极点,现在这个见鬼的时永亮又摆出了一副她对不起全世界的嘴脸,简直呕死她了!许是因为酒精的关系,她没法像平时那么冷静的一笑带过,深呼吸了好几次,还是爆发了出来。虽然不是像一般人吵架的时候那样拍桌子打板凳的大着嗓门嚷嚷,但以她平时大声说话都不肯的性子,这次的气势已经相当惊人了。她“啪”的放下了啤酒罐,目光凌厉的瞪着时永亮,一个字一个字的反问回去,语速越来越快,“我为什么不能嫁人?为什么非得嫁给绯堂光?我嫁人就表示我喜欢人家吗?我不能因为别的原因结婚吗?我不能谁都不喜欢吗?我非得要有爱情吗?谁规定这一切的?你说!你倒是说给我听听!”
时永亮给问呆了,也问傻了,酒倒是醒了不少。他抹了把脸,晃了晃快成浆糊的脑袋,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海燕住了口,胸脯上下起伏着,半晌,抓起桌上的啤酒,仰头一饮而尽,将啤酒罐捏成了一团扔到了纸箱子里,这才疲倦的摇了摇头,“时永,不说这个了吧!我以后不会再回来了,聊点别的开心的事不好吗?”
时永亮一惊,不回来了?这是什么意思?他冲口而出,“你的家在这里啊!你不回来看你妈妈吗?”
海燕伸手又拿了一罐啤酒,拉开上面的环,饮了几大口,才微喘着道,“看妈妈不一定要回来吧!”
“可是,可是,”时永亮惊疑不定的看着她,她的意思是她妈妈可以到美国去看她吗?还是、还是因为她妈妈有家有小孩了,她觉得自己成了外人,所以不肯回来掺和了?以她的性子这倒是极有可能的事情。再加上木乃伊今天又把她逼急了,所以她干脆就不回来了。可是,木乃伊会那么乖乖的放手吗?他的个性那么偏执,家世又好。他完全可以追到美国去找她的。那么,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就像他们都不在的那几个星期一样。他一个儿孤零零的,好寂寞,好想念他们。可是,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感受吧?他低下了头,不知不觉的轻声问了出来,“那我呢?我怎么办?”
海燕没看他,她已经喝的有点多了,拿着她那双碧绿碧绿的竹筷子,有节奏的敲击着雪白的瓷碗,发出叮、叮的声音,煞是悦耳。她跟着节奏嘴里念念有词,像在唱歌儿似的:“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是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男女忽成行。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问答未及已,儿女罗酒浆。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时永亮靠着椅背静静的听着,他不懂诗词,但听海燕念的多了,耳濡目染,也知道了一些。这一首是杜甫的《赠卫八处士》,说的是少时故友中年重逢,满心欢喜之余又有着说不出的哀伤。这是海燕的心境吗?她拿他当少时故友,却认为以后相见无期了是吗?二十来岁的黄金年华,她居然说“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她的心竟然那么苍老?
时永亮在这边发呆,海燕那边依然边敲边念,“……者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者边走,莫厌金杯酒……”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直至寂然。时永亮看了看她,她已经伏在桌上睡着了,黑发如瀑而泄。看样子她真是喝多了,连洁癖也顾不上了。时永亮脱下外套,走过来轻轻盖在她身上。拿了一罐啤酒,坐在她身边静静的喝着。这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