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唐浑身不自在, 说："别看了别看了，我没事。"

周宇皱眉道："怎么会突然出这种事？"

方唐耸肩，跟他上车。周宇踩下油门, 问："早饭吃了吗？现在都十二点了, 哥带你先吃饭去。"

方唐摇头道："不用了, 警局有发盒饭, 你下午不是还有比赛呢么, 不用管我。"

周宇点头："那好吧。"

方唐转头看向窗外，七月份正午时的太阳能热死人，B市绿化做得还不如X市好, 路面上哪儿哪儿都泛着热气。

周宇看了他一眼，说："哥下个月在X市有场比赛, 徐意在家吧？到时候给你们两张门票一起来看。"

方唐眼神一黯, 眨眨眼, 答道："再说好了，还不一定有时间呢。"

周宇："你小子真没良心, 当年你的戏哥每一部都有看呢，现在轮到我头上就没时间了？"

"不是......"方唐转回头看着他，笑道："周周哥你还不知道我么，从小看你比赛长大的啊，怎么会不想去, 最近是真挺忙。"

周宇摆摆手："好了好了, 你忙你的。"他顿了顿, 问："你下午要回X市了吧？哥让人帮你买机票？"

方唐正准备点头, 犹豫了一下, 说："你能借我辆车吗？我路上还有点事，开车方便一点。"

周宇爽快道："当然了, 你开这辆，等到X市了就停我家去，你嫂子在家。"

方唐感激道："谢谢。"

"谢你个头谢，又不是送你了。"周宇眼睛盯着红灯，抽手弹了下他的脑门。

X市的高速路口旁有条只有两辆车宽的小柏油路，拐进去，再开500米，便是占地几千公顷的X市公墓。

公墓以前是一片小山头，乱七八糟布满孤坟。六十年代被开发重建，九十年代又被翻新一次，各个墓碑如同小区的房子般整齐排列，一眼望过去，如同精心摆f好的多米诺骨牌，一推即倒。

方唐走到一块墓碑前，将手中的花束轻轻放下，这是多年前与张嘉年做得约定，或许只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但他七年来都有坚持。

坚持的意思不是说坚持每年都来，而是坚持每年只来这一次。

白发魔女传里的张国荣，为了一个女人等待了那么多年，须发长如杂草，却仍然一身大侠风范，一出手即惊四方。方唐曾将他视为男神，但是有些事因人而异，如果他也这样日日等待一个回不来的人，其结果必定只能是变成一个人见人嫌弃的糟老头。

他蹲下，擦擦黑色的墓碑。碑上没有字，碑下也没有骨灰。

在那场事故中，所有遇难者的骨灰与大楼残骸混在了一起，清理时被装车运走，可能撒向了大海，更可能下炉铸砖，用来建起新的大楼。

张嘉年的遗物都被他的父母带走了，剩给方唐的只有两枚戒指和他的首张唱片。

戒指他们每天都戴着，唱片则被方唐埋进了墓里。

方唐每年来一次，每年都带来一束花。但是墓区有专人打扫，所以碑前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

方唐将墓碑上的灰尘用袖子擦干净，站起来，离开。

他坐进车里，眼眶通红，却没有哭的欲望，只觉得鼻子发酸。他曾经是演员，眼泪可以为他赚钱，所以必须留着关键的时刻用，不然实在太浪费。

但他现在是导演，合格的导演应该用最严肃的眼神看着所有故事，将他们从万千作品中挑选出来，然后编织成梦，在大屏幕上放映出来，感动观众。

许洛菲不幸被捕，他觉得自己应该表现的冷漠一些，至少在许洛菲的爸爸许耀荣再也按耐不住之前，现在着急的人不会是他。

然而许耀荣的耐心似乎比方唐想象之中的要大得多，权力也要大得多。时间过了两个月，除了在酒店被抓时有一条没署名的报道出来，往后在各大新闻网站与报纸上居然都没有和这有关的消息。知道这件事的人似乎都已经将它遗忘了，许洛菲并没有出现在公众面前，但是方唐在打听过后，又得知她确确实实仍然在拘留中。

许耀荣与李哲在打一场暗战，然而许耀荣下的本钱显然要重得多，一旦他稍微失势，落到下风，那许洛菲必定要变成二人棋盘上第一颗阵亡的棋子。

说不定也有可能早已经是最后一颗。

其实方唐一直很好奇为何许耀荣不从李文身上下手，李文对吸毒这件事情隐藏的并不深，知道的绝对不止是方唐一个人，以许耀荣的地位想搞倒他何其容易。但是相反，李哲却是直接栽赃嫁祸给许洛菲，其目的又这样明确，许耀荣为什么不反咬一口？

方唐想的脑袋疼，他永远玩不来心计，顶多伪装自己。于是便不再猜测他们下一步会怎样，照常忙自己的事。

他本来想将吉南加玛以收养的名义加入自己的户口本中，但是查了一下资料才知道，收养人至少要年满三十周岁，被收养人必须在十四岁以下，这两条最基本的条件他与吉南加玛都不符合。吉南加玛已经十七岁了，方唐只得给他办了身份证，找关系将他的户籍迁到X市来。

方唐从□□大厅出来，将新办的临时身份证递给吉南加玛，说："不要后悔。"

吉南加玛点点头，大眼看上去有些茫然，和他钻上车。

在这两个月的相处中方唐才进一步的了解他，本以为吉南加玛丧失亲人，离开故土，性格应该很孤僻，方唐也做好了请心理医生的准备，但实际上他对环境适应的非常好，并没有出现哪里不对劲，甚至连普通农村人进城时因大城市的繁华与其他人的排斥与鄙视，而产生的自卑感也没有。或许是独处了太久，他对于其他人的举动不太关注，并且话也很少，除了碰见令他觉得无法理解的地方，很少主动开口说话。

他汉语的水平还行，方唐替他请了各科的家庭教师，打算给他恶补一下初中以前的知识，然后找家私立高中插班，不求有多好的成绩，只希望他能顺利融入这个陌生的世界。

既然带他出来了，就必须对他负责，方唐没有弟弟，从小到大都是接受别人的照顾，头一次照顾连十八岁都不到的小男孩，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哪点没做好，给他以后留下不好的影响。

与此同时，《侠盗相逢》的后期制作也基本完成，开始着手宣传，准备在十一月份上映，虽然没赶上大热的贺岁档，但是这么多年下来，方唐也积攒起了自己的票房号召力，在众剧都集中精力冲击贺岁档以至于市场出现难以避免的空缺时发片也未必就不是个好的选择。

他对票房并不担心，李文投资电影时很少对他施加压力，总是笑吟吟的说我相信你的才华。诚然，如果没有他的投资，方唐绝对无法走到今天的位置，但是转行当导演并不是方唐自己的追求，演员受到的限制很多，除非能像许非华一样全面发展，即使离开了影坛也只会得到无数的挽留声这种人，其他的根本没有什么主动权。

他想，他要为吉南加玛量身打造一部片子，也算了结掉自己多年来的遗憾。许耀荣与李文之间的结局，相信他不会等太久。

十一月很快来到，《侠盗相逢》上映，方唐带着吉南加玛与周宇一同去电影院观看。三人戴着口罩低调的排队入场，周宇坐定，小声道："下个礼拜哥哥带你们去看比赛，比这人更多。"

影片发展到高潮，吉南加玛盯着荧屏上穿着红袍子的小喇嘛，疑惑道："这是谁？"

方唐笑道："是你啊。"

吉南加玛表情严肃的看完他每个镜头，最后摇头道："不，不是。"

方唐揉揉他新剪成圆寸头的脑袋，说："看起来不像么？那说明你演技不错，连自己都蒙过去了。"

吉南加玛紧紧皱着眉头，嫌弃地说："那是假的世界。"

方唐顿时忍不住乐了："对，没错，电影里都是假的世界。"

电影已经放完，他们跟在人头攒动地队伍后面缓慢走出去，方唐回头对仍然在纠结之中地吉南加玛说："但是感情都是真的，知道吗？敬业的演员要把电影当成自己的人生来表演，你要多学学。"

吉南加玛问："向谁学？"

周宇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当然是向他学了，人家可是专业的......现在已经六点了，我带你们去吃饭，想吃什么？"

吉南加玛毫不犹豫道："羊肉。"

方唐说："那我们去吃火锅吧，最近天气冷了好多。"

周宇欣然同意，去停车场开车，方唐与吉南加玛肩并肩的靠在路边等。

夜色已经降临，路灯打开，电影院外是人来人往的商业街，各色彩灯闪耀。吉南加玛扭头看来看去，似乎对灯光很感兴趣。

方唐双手插在口袋里，问："漂亮吗？你最喜欢什么颜色的灯？待会儿回去买盏一样颜色的挂在你房间。"

吉南加玛收回视线看着他，说："不漂亮，我想要一盏酥油灯，放在床头，可以吗？"

方唐耸肩道："有点难，不过我可以托人帮你找找看。"

吉南加玛点点头，却没有说话，方唐猜测他应该是开始想家了。

方唐自认为没办法给他父亲或是家人般的感觉，他自己也从来都不是个能照顾别人的人，然而这种一个人生活在世界上的孤独感，曾经日日夜夜都陪伴着他，让他难以入睡，幸好有张嘉年和徐意。

一辆车从停车场的方向开过来，在二人面前停下，方唐以为是周宇，便拉着吉南加玛走过去，不料车窗摇下来之后，露出的却是林杰和林宝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