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安静得可怕。严大老板手里拿着支笔, 一动不动地看着陶小沐，眼里无喜无怒，脸色平静得吓人, 把个死孩子吓得恨不得赶紧跑人, 一个劲儿得往秦和身边钻。倒是陶钩一副啥事儿没有的自在样儿, 捏着一道黄色的符折来折去。

陶钩终于看不过她妹那副窝囊样儿, 开口打破沉寂：“符是我下的, 你照着她生什么气？”

严江舟收回放在死孩子身上的视线，咔啪一声竟然一下子就折断了手中的笔，估计是把那儿当成了陶钩的脖子。

陶钩却不以为然, 勇敢地挑战处于发怒前期的严大老板，讽刺道：“欺负我们陶家没人啊？人还没进门就想玩家暴啊？”

严江舟闻言, 把手中的断笔猛地摔在桌子上, 又一掌拍在桌子上, 那声音大得直接让陶小沐打了个哆嗦。

“陶家陶家！你脑子里除了陶家还有什么？”严江舟指着陶钩开始发火，“陶钩, 你算算你今年几岁了，做事到底经不经过大脑？陶小沐从小缺乏教养，你也跟她一样？我之前说的都是废话是吧？让你们老实待着，什么都别插手，你们还真是上瘾了！”

陶钩与陶小沐的区别就在于, 对于暴怒中的严老板, 陶小沐绝对是一声不吭, 小媳妇样儿收下所有指责。而对于陶钩来说, 哪怕是天皇老子在她面前气得电闪雷鸣, 她该骂的也照骂不误。

“您还真说对了，我就是缺乏教养。何止是我啊, 我们陶家最缺的就是这玩意儿。说陶家您不乐意听对吧？那好办啊，直接跟我们划清界线就得了呗。”

秦和见陶钩马上就要张牙舞爪，连忙上去把她拉到身后，笑着说：“小钩，你再吵下去沐沐就该哭了。”

陶钩瞪了眼陶小沐：“瞧你那点儿出息！被人卖了都得敲鼓庆祝！”转头又对上严江舟，冷笑道：“我呸！说得真是冠冕堂皇，怎么不他妈的想想到底是因为谁才发生这堆霉事？我还得感谢您严大老板，要不是您，谁知道咱S城里有个盗墓的陶家啊。不行符，你倒是去把姓杜的摆平啊？”

严江舟只觉一阵无力。事情发展到现在是他从没有想过的。他不认为杜忍会无视他手上的账目和录音，毕竟这东西一旦交出去，势必会让他惹上一身麻烦，何况公安和法院那边其实一直都在盯着他。当然，严江舟也没想过杜忍会立刻让这件事平息下去，王予清一心想要报仇，为她做到如此地步的杜忍，怎么可能会逆着她的愿？所以需要的不过是等待，等待这件事一点点冷却下去。只要杜忍不再加大火候，等到没了噱头，自然便没了八卦的热情。

如今可倒好，陶钩一道符，算是彻底惹怒了杜忍。

秦和看着这两个姑奶奶，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开口：“你骂她们也没用。之前杜忍为了王予清不惜花砸钱在一堆古玩上，如今为了她不顾杜氏安危，又怎么会轻易放手？”

“秦和，她两个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继续这么维护下去。错就是错了。这件事原本可以慢慢平息下去，要不是这两个……”

陶钩听到这话，又要冲上去和严大老板死掐，还好秦和在一旁拦了下来，难得冷声呵诉道：“小钩，你给我老实点儿。”

严江舟见陶钩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开口道：“陶钩，你跟市局的冯唐什么关系？”

“不劳您操心。”

严江舟冷冷开口道：“我确实不爱操这份心，不过是顺便提醒你一下。听说冯唐被停职了，理由是多次偏袒亲属进行封建迷信活动。”

陶钩脸色变了变。

“这冯唐好歹也是市局的骨干，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怎么就会因为这么个可有可无的理由被停职呢？”严大老板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吐出一口气，叹道：“这个社会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在做一件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可能会让周围任何一个人受到牵连？”

严江舟这话虽是对陶钩说的，眼睛却瞄向了缩在墙角的陶小沐。可惜死孩子一直吓得低着头，完全没有看到严老板意味深长的眼神。

陶钩摸出她那个破手机摆弄了会儿，终究是没拨出去，一个人在那嘀嘀咕咕地说什么“我可怜的唐唐”。没几分钟，陶钩就已经完全没心思再待下去，招呼不打直接就走人，留下她倒霉摧的妹妹独自面对暴风雨。

严大老板这一次是真的动了怒，至始至终不跟小P孩儿说一句话，因为他错误地认为是陶小沐不听他的话，去找陶钩给王予清下了符。陶小沐心里觉得挺委屈，可不管怎样，到底是因为她憋不住去找了陶钩子，才造成了这种局面。她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悲摧的死孩子不管觉得多委屈，都不敢狡辩一句话。

秦和拍拍陶小沐，对严江舟开口道：“现在就算撕破脸，对谁都没有好处。杜忍既然敢这样做，就不会怕你。与其这样让他牵着鼻子走，不如我们先发制人。陶老好歹说话算得上份量，不如让他老人家出面解释一下吧。”

严江舟点了支烟，一口一口地抽着，连死孩子在身边都不管了。陶老出面绝对不是什么好对策。杜忍现在并没有直指出是在说陶家，还只是在诱导舆论往这个地方猜测。一旦陶老出面，反而成了不打自招。

秦和看出他的顾虑，又接着说道：“慈溪那墓不用担心，对于这种浮动墓，国家不会轻易批准动工。既然你能不动声色把秘色瓷捐给博物馆，想必那边也不用担心。现在舆论的重点不过是你之前炒作的秘色瓷是从哪里来的。说陶家是瓷器第一大家也不为过，这种大家总会有些稀世的压堂货。陶老若是出面说这秘色瓷来自陶家，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严江舟只是不停地抽着烟，等到一根抽完，捻灭了烟，开口道：“就算这件事摆平，早晚还会兴起其他事端。这事关键还在那个王予清身上。”严江舟声音因为疲惫有一些沙哑，“呵，我没想到这陶钩居然还会行符。”

听严江舟提到这个，秦和微微皱了皱眉头。严江舟不知道，可他却清楚陶钩是行符的高手，基本上只有她自己才能解得开那些东西。现在杜忍明知道王予清中了陶钩的符，却并不联系她，想必是请了高师。只是能不能解得了，还真是难说了。

“陶钩的符除了她几乎没人解得开。既然和杜忍的矛盾不能再激化下去，那我去让她把符给解了。”

“也好。”

一直不敢插嘴的陶小沐见他们说得差不多了，小心翼翼往前挪了挪，小声道：“叔叔，我要在师姐那里住到什么时候？我可以回家了咩？”

严江舟决定冷处理这个死孩子几天，否则她永远不知道自己哪些话该听哪些话不该听，于是看都不看她一眼，说道：“现在就可以回家了。”

陶小沐听到赦免令，脸上立马变成大晴天。可以她这个笑脸还没维持十秒钟，就听到大家长对秦和说道：“秦和，你把她送陶老那儿待几天，我去给她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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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和并没有直接让陶钩去解符，他还是或多或少了解这个半仙儿的。她不乐意干的事，还真是很少有人能说得动。不过秦和向来擅于看人的神色，于是一通电话便打到了陶钩口中那个“可怜的唐唐”那里。

冯唐接到秦和电话的时候，陶钩刚好像牛皮糖一样粘在他身边，聒噪得让他恨不得一枪毙了她。听完秦和的话，本来就不咋么和蔼可亲的脸，差点儿就便成了黑脸包公。

冯唐像审犯人一样，用犀利冷酷的眼神盯着陶钩，半晌才开口道：“你又装鬼去害人？”

陶钩不乐意了：“什么叫装鬼？什么叫害人？我都跟你说多少遍了，我这是正当职业。做一行爱一行，行行都要有职业操守。”

陶钩这话冯唐同样听了太多遍了，听到现在只当她是在放屁。冯唐忽略自己是因为这个爱搞封建迷信的自称本世纪最后一个巫婆的人才会被停职的事实，把她的包拿过来，从里面倒出一堆黄色的道符。

冯唐冷着脸道：“把符解开。”

陶钩往边儿上一坐，一副二大爷儿样：“凭什么啊？谁叫姓杜的跟我妹过不去，我妹又没招他没惹他。”

冯唐拿出一副手铐，往桌上一撂：“那你是想让我送你拘留所里待几天？”

陶钩撇撇嘴：“送就送呗，不过你要记得送我去北区的拘留所，那边的片警幽默啊。”接着喃喃道，“不就是中个符，是少肉了还是缺血了？她王予清就比别人高贵了？以前我天天给秦和还有我妹下着玩，也没见别人那么娇贵。什么东西！我妹当初因为姓杜的脑袋都开花了，怎么不见各位正义之士出来给讨个公道？欺软怕硬啊？”

“王予清”三个字让冯唐脱了冷酷的神色。陶钩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连他眉毛动一下的动作都不放过。

陶钩笑得特猖狂，然后大咳一声，收起大笑，又把桌上的道符一张张都收起来：“刚才打电话的人有没有告诉你中符的人叫王予清？这个我作证，确实不是同名同姓，货真假实是唐唐你的前女友。”陶钩这人有一优点，干啥事都很坦白，“嗯，我偷看过你抽屉里的那张照片。”

冯唐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二话不说，冷着脸把陶钩铐了起来。

陶钩却不在意：“亲爱的唐唐，没想到你这么重口味。咱床还没上你就要直接上工具啊？”

陶家的姑娘没，还真是从小就不知道害臊俩字咋写。

“你的所作所为都触犯到了法律，我完全可以依法逮捕你。”冯唐把陶钩和桌子扣在一起。

“唉，说这么官方干嘛？”陶钩索性坐在地上，“直接说怕我跑了不就得了。兜兜转转绕了一圈，结果大家都在一条线上。这就叫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冯唐拿了手机，陶钩看他想拨又拨不出去的样子，百分百肯定是想要打给王予清，于是好心提醒道：“王美人现在可用不着你担心，人家有呼风唤雨的杜大老板捧在手心里疼着。上次在警局不是碰过面么，怎么，戴了墨镜你就认不出来了？还是你没想到她会和杜大老板在一起？你还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呢，唐唐，停职的话，是不是连枪都被没收了啊？那我上哪儿学组枪去啊？”

冯唐忽略她话里的醋劲儿，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看着她：“行符和捅人一刀都是犯罪，陶钩，你现在就给我把那东西给解了。”

陶钩不屑道：“我又没打算害她。只要姓杜的别拿我妹当把子，我才懒得答理他们。他倒是牛逼，连你都不放过。”陶钩一阵奸笑，“唐唐，你说王美人要是知道杜忍报复到了你身上，会有什么反应？”

陶钩想要站起来，可惜桌腿太矮，她又被铐着。于是她把桌子往沙发那拉了拉，自己坐到沙发上。

“我真心想知道，杜忍怎么会想到报复你？你说是因为我连累到你呢，还是因为你跟王美人有过一段情呢。啧啧，这还真是人间处处洒狗血。”

冯唐神色不善，若手里有一把枪，难保枪口不会对准陶钩。陶钩突然驴唇不对马尾说道：“唐唐，你知道逆姻缘会有什么下场吗？我们灵媒中有一种桃花和合术，简单来说就是通过祭炼逆天命，对两个本该不会走到一起的人强制性催缘。有人说法缘牵线，道法为媒，是很乐观的做法。可是我家老头却跟我说，这种逆宿命的做法，会斩命轮的。”

陶钩见冯唐没有反应，摆摆手说道：“算了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反正你又不信。唐唐，你给我解开吧，要不把咱俩铐一起也成。你这样铐着我，很难受啊。”

对于面前这个从不掩饰自己巫婆身份的陶钩，冯唐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应对了。当初自己恰好碰到陶钩被抓，见她一副悔悟的模样，难得心软，向同事说了情放了她，谁想到自此便扔不开这块牛皮糖。每次被抓，都会给人家报上他冯唐的大名。等到最后，全警察系统都知道他有了个经常光顾警局的女朋友。陶钩再去派出所，还真成了真真正正意义上的“去喝茶”。

冯唐拿出钥匙，面无表情地看着陶钩道：“我给你解开，你现在立刻把那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解了。”

“那你还是继续铐着我吧。你就铐着呗，把我铐急了大不了我再加几道符。苍天无眼啊，亏我那么担心你。”

陶钩的话向来都是半真半假。前一秒你以为她在对你掏心掏肺，下一秒却极可能发现这巫婆在拿你开涮。冯唐被她粘了这么久，当然不会有那时间去计较她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一命换不了一命，那就一命抵一命呗。”陶钩靠在沙发上，倒是自在得很，“亲爱的唐唐，到时候你可别亲手抓我，我会伤心的。”

冯唐到底还是解了陶钩的手铐。陶钩晃晃手腕，懒洋洋地开口道：“唐唐，我没那么无聊，因为嫉妒对她下符。严江舟骂过我了，我接受，我不该那么冲动。可是我要不出手，谁给我妹出头啊？人人都以为她有严江舟护着，可是严江舟那么奸诈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和杜忍完全翻脸？杜忍是个疯子，严江舟却还想和他理智谈判，可能吗？手里握着那么多证据，却一点实质性的行动都没有，为什么？”

冯唐低头看着她，低声道：“许多事没有那么简单。”

陶钩点头：“你说得对，可是其实这件事也可能很简单地解决。”陶钩不看冯唐，摆弄着手腕上那个从陶小沐那儿抢来的珊瑚镯子，“我之前以为对王予清下了符，杜忍就会收了手，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不过我知道，要让他收手，其实也不难。”陶钩顿了顿，把眼光转向冯唐，“我知道你前几天刚拿到一盘带子，是你费尽心思拿到手的。你现在给我，我马上就去解王予清身上的符，这件事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

冯唐听到她提带子，眼光变得冷冽：“你怎么知道带子的事？”

“巫婆嘛，当然有得是办法。”陶钩笑得特欢乐，“你放心，我又不会把这带子放网上制造另一个‘艳照门’，我就拿去威胁一下杜大老板而已。反正这东西在你手里跟在杜忍都一样。”

冯唐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带子我已经毁了。”

陶钩却对他的话不甚在意：“又不是烧了。现在是科技时代，有的是办法恢复。亲爱的小唐唐，你要是怕我嫉妒得想要把王美人被人□□的录像到处传播，你就给严江舟好了，他现在巴不得少一事，绝对不会无聊到给自己再制造事端。现在也只有事关王美人的东西才能让杜忍停手，这个忙你帮不帮？你帮我这个忙，我以后帮你破案，合算吧？”

而冯唐冯大队长的脸色，却是一阵阵的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