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煊
作者:印久 | 分类:现言 | 字数:27.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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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通敌文书和钻石项链
奕劻回府后不久, 就听人报,世子福晋想要见他。
奕劻颇为意外。对于这个抢来的儿媳,他自韦守中离京后, 便不大想起, 偶尔听合佳氏哭诉, 似乎是有些骄横, 但他自己先入为主, 觉得韦景煊温柔娴雅,怕是因为父母远离,丈夫又冷淡, 才略有出格之举,所以并不当回事。
他让下人把韦景煊找来见他。
韦景煊很快就扶着小钩子的肩来了。奕劻透过半拉开的窗帘看到他, 心中赞叹:“韦守中本人五大三粗, 养出的女儿却精致可人。就这走路的姿态, 跟她一比,我府上其她女人全成学步的鸭子了。”
韦景煊进来见他, 礼数也很周到。
奕劻不觉放软了口气,问他找自己什么事。
韦景煊说:“其实我是为那木来求阿玛一件事。”
奕劻一皱眉:“那木?她还有什么不足?”
“我的法语老师邀请我今晚去法国公使馆参加舞会。那木从没参加过舞会,也想跟我去,但额娘不允许。我想,法国公使办的舞会, 也不致辱没了郡主的身份。肃亲王这么古板守旧的人, 他两个女儿也没少在社交场合露脸, 那木哪里就不如她们了?所以我来求阿玛, 希望今晚能带她一起去舞会。”
奕劻想:“她求我同意让那木跟她去, 她自己是不用征询我的意见了。”
奕劻自己长年流连京城的舞榭歌台、社交场所,但他头一回听说, 家里女眷也有类似需求,不禁有些拿不定主意。
韦景煊看他一脸为难的样子,便劝慰他:“阿玛不必担心那木会遇到危险,此次我弟弟和我同去,他会点功夫,一路上可以照拂。”
“你弟弟也去?”
“是。”
“你们在桂林时,也爱参加洋人的聚会?”
“桂林洋人不多,这种聚会更少。我挺爱跳舞的,不过我弟弟这次参加,是另有任务。”
“他去舞会,还有什么任务?”
“他跟我说过,我记不真切,好像是爹爹怀疑他一个朋友是奸细,暗中勾结洋人,将国家机密出卖给他们,他查到一半,不得不离开京城,就让我弟弟留下继续查。景煊说,他查到那人和现任法国公使潘荪纳暗中交往,所以想借这次机会,去公使馆探探公使的口风。我说他傻了,即便他们有联络,公使也不会告诉他啊。但他不听,非要跟去,我就随他了。”
韦景煊一脸天真,完全没注意到他说这话时,奕劻已经放下手中茶杯,极富兴趣地盯着他。
“还有这事?你爹对国家忠心耿耿,他的朋友怎么会是奸细?”
“唉,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爹可能也是被人家利用了。他特别伤心,所以叮嘱我弟弟,一定查明真相。”
“怪道你弟弟留在京城不走呢。你还记得那奸细名字吗?”
韦景煊努力想了半天:“名字实在不记得了,只记得弟弟谈起他时,说过什么‘赵御史’。”
奕劻双眼发亮,激动得声音都抖了:“你记清楚了,确实是‘赵御史’?”
韦景煊面露犹豫之色:“好像是的……唉,爹这么信任景煊,但这孩子太老实了,我说他既然一定要去,不如趁着这机会,去公使办公室看看,有没有他们互相勾结的信件。他却说未明真相,就私自窃看人家的隐私,不是大丈夫所为。唉,唉,阿玛你说,这样还能查出什么来?”
奕劻暗暗好笑。他装着为难了一番,最后还是同意让韦景煊带那木同去参加舞会。
韦景煊一离开,奕劻便着人去叫袁世凯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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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些时候,韦春龄来庆亲王府接人。
韦景煊和那木都打扮好了。韦景煊用一块色彩鲜艳的头巾包住了整头秀发,扮作公使夫人时期的赛金花。那木则戴了金黄色假发,扮作路易十四的夫人、法国王后玛利亚·特蕾丝。韦春龄只是穿了件简单的白色燕尾服。
那木头一次看到韦春龄着西洋男子服饰,虽然对于男孩子来说,未免太过漂亮了一点,但她英气勃勃,完全弥补了这一点不足。那木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韦春龄扶她上马车时,二人双手相触,小姑娘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他们中途绕了个圈子,先去接理查德夫人,再一起去东交民巷处的法国公使馆。
穿过使馆的石头圆拱门,里面一个花园内已经停了不少马车和轿子。那木看到肃亲王的两个女儿也来了,便指给韦景煊看。
理查德夫人挽着那木走在前面,韦景煊和韦春龄落在后面。韦景煊趁机问韦春龄:“东西带着?”韦春龄拍了拍自己燕尾服上装的右侧,点点头。
那木是第一次参加外国人举办的假面舞会,厚软的法兰西地毯,洛可可风格的西洋家具,刺鼻的香气,色彩鲜艳、打扮得奇形怪状的人,令她颇有点应接不暇。她兴奋地到处张望,但又提醒自己要保持端庄稳重,不能叫人小瞧,以为堂堂郡主没见过世面似的。因她过于在意他人的看法,显得有点做作过头,略微可笑。
韦景煊、理查德夫人一左一右陪在那木身旁,翻译给她听几个重要的法国客人的对话。
理查德夫人又开始炫耀她的学生。不过这次,她对韦景煊仅随口带过,着重向朋友们推荐大清亲王的女儿那木郡主。
韦景煊一下子又回忆起那两次跟随理查德夫人参加茶会时的糟糕经历。他把那木交给了理查德夫人和她那些充满好奇的法国朋友,自己在舞会中看似随意地逛了一圈,找几个人聊了会儿天。
韦春龄进来后便找了个地方,贴壁而站。侍者端来一盘香槟,她拿了一支,边喝边观察周遭的人物和环境。
她对法语几乎一窍不通,但察言观色,也看出众人簇拥的一个打扮成五颜六色的公鸡状的男人,大概就是公使潘荪纳。潘公使在门口迎接客人,不时亲自将客人送进来,来来回回,开心地忙碌着。
客人越来越多了,中国面孔的人竟占到三分之一。他们大多互相认识,在此处相遇,比平时更亲热许多。犹其那些不知怎么闯入此间的,对洋人无所适从,见到自己人忙聚起来交头接耳。
韦春龄喝掉半杯香槟时,韦景煊走过来。他拿扇子半遮住口,对她说:“二楼右边走廊,往里走,倒数第二间。”
韦春龄等他离开,又过了会儿,确定没人注意自己,才悄悄去往二楼。
韦景煊看不到他姐姐人了,才又在厅里随意晃荡。
音乐响了起来,已经有人成双成对地下场跳舞。
有位法国军官邀请韦景煊和他一起跳,韦景煊答应了。
韦景煊和那军官有说有笑地跳了两支舞,忽然看到那木和肃亲王的两个女儿站在一块,一个外国矮胖子抓了那木的手正说着什么,那木急急地比划着另一只手。肃亲王两个女儿像看西洋镜一样在旁看着,还互相窃笑私语。至于理查德夫人,早不见了人影。
韦景煊不知怎么回事,只觉一股怒火直冲顶梁门。他婉拒了继续和法国军官跳舞,直奔那木身边。
那木瞥见他,如遇救星,拉了他说:“这人不知要干吗,我跟他说话,他也听不懂。”
韦景煊一把拍掉那矮胖子的手,拉了那木就走。
那木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韦景煊一脸肃杀之气:“理查德夫人呢?”
“她跳舞去了。”
“以后有男人拉你手,你只管打掉。他们若纠缠不清,你就叫人。”他见那木一双鸽子眼露出畏惧的意思,便顿了顿,换了副口气,柔声说,“你不是一直想学跳舞吗?我教你。”
“在这里?”
“这里怎么了?有舞厅、有伴奏,有那么多人做示范,正是学舞蹈的好地方。”
这时,一曲终了,一曲开始,正好是难度不大的慢三拍,韦景煊便搂了那木下场。他自己跳男步,让那木跳女步。
那木于运动上颇有天分,她祖上传下来的游牧民族的血液尚未完全冷却,她没学多少时间,便已经翩翩自如。
两个中国美人相拥起舞,引来不少外国人的围观和叫好。本国人也盯着他们,又妒又羡。
刚才和韦景煊跳过舞的那名法国军官又走了过来,他向那木邀舞,眼睛却看着韦景煊。那木刚学会一样新本领,跃跃欲试,渴求地看着韦景煊。韦景煊却不理会她的暗示,自己接过军官的手,笑说:“不行,你还欠我一支舞呢。”军官立刻会意,拉着他,重新进入舞池。
韦景煊嘴上和军官说笑,脑子里时时飘过刚才那木失望的脸。他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他想:“这军官彬彬有礼,我为什么要阻止那木和他跳舞?我到底在生什么气?”
他心不在焉,不时在人群中寻找那木。那木一个人站在舞池边,羡慕地看着跳舞的人。她可能有些热,手上扇子不停摆动,扇得假发丝丝飘起,有几根拂过她鼻子,她连打了两个喷嚏。她打喷嚏时,眼睛又闭成豆子的形状,像嵌在□□团里的黑豆,可爱极了。
理查德夫人又来了,她还带了个外国军官,她把军官介绍给那木。
韦景煊从没觉得他的家庭教师这么讨厌过。
那军官向那木伸出一手。
那木犹豫了一下,她眼神瞟向舞池,无意识地寻找着什么人。她和韦景煊的目光相遇了,那木有点僵硬地别转头,郑重地接过了军官的手,由他带进舞池。
这时,身边人群“哗”的一声,韦景煊想着那木,竟没注意到这片轰动的声响。
和他跳舞的法国军官吹了声口哨,笑说:“怪不得公使夫人今天不在,这舞会,就是为这个女人办的吧。”
韦景煊终于注意到引发轰动的源头——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女士,正从二楼走下来。
女士一身路易十四宫廷风格的奢华装束,上身衣收得极紧,下身裙则撑得好像里面藏了打开的降落伞,上下的衔接,衬托出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女士相貌美艳,五官轮廓比一般中国人清晰硬朗,让她的美像一头露齿打哈欠的狮子,慵懒又具有侵略性。
外国人情绪激动,女的大多义愤填膺,对她出现在这里表示“不可思议”“岂有此理”;男的则默默欣赏,大概还暗中羡慕了下潘荪纳公使的艳福。
韦景煊问法国军官:“这人是谁?”
军官说:“她叫苏菲,曾经是我们这位大使的表弟媳,现在是他的好朋友。大家都说,大使为她发了疯,已经和大使夫人分居,甚至闹到要离婚的地步。现在看来,传说不假。你看她的脖子!”
韦景煊看过去,见苏菲半露在外面、像石膏像一样骄傲隆起的雪白胸脯上,闪耀着一串钻石项链。他不由地“啊”了一声。
军官笑说:“我参军前,在巴黎一位著名珠宝商人的铺子里干过五年。相信我,苏菲夫人脖子上的这串钻石项链,其中有三颗,是从路易十五想要献给杜巴利夫人的那条项链上拆下来的。”
“一定很贵重吧。”
“岂止贵重?这条项链没能顺利戴上杜巴利夫人的脖子,后又因路易十六那位王后的贪婪和玩弄权术,造成了一起天大的丑闻,险些害死两位大臣、一位医生和她自己的密友。那串项链后来在伦敦被拆散卖出。潘荪纳的外祖父有幸收集到其中三颗,送给他女儿当了嫁妆。谁能想到,这三颗钻石,有朝一日,竟会出现在一个中国女人的脖子上!”
韦景煊跟着理查德夫人学过法国史,因此很快领悟了这三颗钻石对法国公使的重要意义。他心里一动,冒出个新的主意。
潘荪纳这时已像只看到主人的巴儿狗似地跑到苏菲身边,热烈地看着她,旁若无人地拉起她的手进入舞池。他的一身雄鸡装虽然可笑,但他舞伴绝艳的容貌、高傲的神情,却又让人生生吞下了笑声。
苏菲深知在场的外国人,犹其是外国女人对自己的看法。她们越恨她,她越要显得不可一世,扮成她们的王后,戴着她们的珍宝,挽着她们的男人,踩扁她们的骄傲。
她几乎已经成功了,潘荪纳对她的俯首帖耳,是抵御明枪暗箭的最好盾牌。
她得意地微笑起来,直到看见在她身旁起舞的那木,她的笑容一下子冻结了。
潘荪纳对她的情绪变化很是敏感,马上问她怎么了。
苏菲摇摇头:“没,没事,只是遇到了一个熟人。”她说完又笑起来,只是这次的笑,有点不怀好意。
一曲很快结束,苏菲打发公使去为她取一杯红酒和几块带奶油、榛果的小点心,她自己走到重新落单的那木面前。
那木已经注意到她,心想:“我在哪里见过这人吗?不,不,她这样漂亮,比大阿嫂还夺人眼目,我要是见过,肯定不会忘记的。”
苏菲笑说:“这位不是庆亲王府的小郡主吗?”
那木鸽子眼瞪得溜圆:“你认识我?”
“是啊,我记得你叫……那木?”
那木的脸高兴得微微红了:“是理查德夫人跟你说的吗?”
“我不认识什么理查德夫人,不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你那位护花使者,今天也来了吗?”
那木困惑地看着她,不自觉地拿食指抵住下巴上的小窝。
苏菲冷笑:“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那块翠毛狮子锦做的衣服,可还好看?”
那木“啊”了一声,震惊地看着她:“是你!”
苏菲压低了声音:“你那次仗着人多势众欺负我,呵呵,风水轮流转,今天你既然来到这里,就别想能好好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