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接景儿回来, 两个人正在讨论为什么楼下的流浪猫没有妈妈把它接回家的时候，一抬眼，竟然看见那天在店里哭着离开的女人, 此时她就站在我的门口, 略略有些尴尬地微笑着看着我。

她看见了我怀里的景儿, 什么都没有问, 只是对我说：“你回来了。”

我立刻转过头去, 我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听见自己的亲生妈妈对我说这么一句简单却像烛光一样温暖的话，我差点流出泪来。

她打扮的很体面，淡淡的妆容, 身上的衣服不雍容却显华贵，她大概快五十了吧, 可是竟一点不像, 她的风情藏在年轮里, 越老越有味道。

我忽然间明白爸爸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大概是我和她太像了。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萧俊告诉我的。你不要怪他, 他也是好心。”

我没有说话，放下景儿，开门，然后对她说：“你走吧，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景儿大概没有见过我这副模样, 只是眨巴着眼睛看着我们, 什么都不敢说。

“我不是要和你说什么的, 我只是来看你过的好不好。”

“哼！曾经你狠心离开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过的好不好？我在清水街被那么多人唾骂耻笑的时候你大概过得很好吧？”

她忽然笑了。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笑。

我抱着景儿进了屋, 她还是跟着进来了。我没有强行让她出去, 其实我非常希望每天回来她都在，然后对我说你回来了。她身上的气度是我曾经想象过的样子, 不管她要不要我，我确确实实很自豪地想过，我一定有一个全世界最美丽的妈妈。

她进屋之后说：“我真的很开心，就算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在你身边，可是，你确确实实长得像我，性格也像。除了你，我从来没有在谁面前这样恳求一般地说过话。”

“你要是觉得委屈大可不必如此。”

她没有再理会我，拉过景儿，笑着说：“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景儿看了看我，我故意不去看她。景儿还是回答了：“我叫徐洋，不过妈妈都叫我景儿。”

“真乖。饿不饿？奶奶给你做好吃的。”

“可是……”景儿想说刚才和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拦过了景儿的话，对景儿说：“景儿，想吃什么就说，有人免费给我们做，这样的便宜当然是要占的。”

景儿这个机灵鬼立即说：“我想吃鸡翅。”

其实就在回来之前，我刚带她去吃了鸡翅，小孩子喜欢一样东西真是喜欢的很纯粹。

她起身去买菜了，我默默地坐在屋子里随便应付景儿的各种问题，比如这个奶奶是谁，这个奶奶来做什么，她为什么要做饭给我们吃……

她为什么要做饭给我们吃呢？

她只是想告诉我，她是我的妈妈。

她买了很多菜回来，然后就开始在厨房忙碌，时不时地问我锅碗瓢盆在哪里，或者这个餐具什么用处之类。

我站在厨房门口给她解释，看她围着围裙的样子，想象自己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站在这里焦急地等待晚饭，而那个美丽的女人，她是我的妈妈，她在外面光鲜亮丽，可是回到家仍旧要围上围裙为我做饭。

我真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呢！

不过一看她就是个生手，一顿饭足足搞了近两个小时，幸亏我和景儿之前吃过一顿，不然不知道要饿成什么样子了。

吃饭的时候，她急切地问我好吃不好吃。我微微点头，说不错，然后大口地吃菜。

可是这时候景儿愁眉苦脸地将嘴里的菜全部吐了出来，很是为难地对我们说：“这个吃下去会不会要去打针啊？”

她很吃惊地看着景儿，然后又看着我，尴尬地笑了，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饭了，我自己都不敢吃这菜会是什么味儿……”她说着眼泪出来了，“可是你却吃的这么开心。”

就在我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景儿开口说：“奶奶，虽然很难吃，但是也不能哭，你看，我都没有哭。”

我们扑哧一声都笑了。

我从没想过就这么简单地原谅她，可是就在她在厨房里忙碌的时候，我的心就软了。

她对我说她有一家装修公司，虽然很小，但是经营的还可以，希望我能过去帮她。我没有答应，因为这完全是我不感兴趣的行业。

可是过了两天，她又来劝说我，并且拿出很多证件，说已经将公司转到我的名下。

我对她说没有必要这样，我不需要补偿。

可是她执意如此，她说她没有孩子，只有我，她希望将她所有的都给我，只要我能过的好。

对于这笔忽然到来的财富，我并没有觉得有多么欣喜，更没有觉得我的生活会因此发生多么大的改变，我默默接受不过是为了让她心理上好过一些。

而与我自己，不过是为了能与这个给了我生命却又与我分离了太多岁月的女人更长久地在一起。我是那么喜欢她，喜欢她精致的妆容，喜欢她岁月过后依然饱满的风韵，喜欢她美丽得让整条清水街都要嫉妒的容颜。

我开始因为被清水街的妇人们看不起而感到骄傲，她们不过是在嫉妒，嫉妒我，也嫉妒这个生了我的女人。

我跟随在她身后，在她那个小小的家装公司里进进出出，抬头迎接的是很多异样的眼光，可是这些眼光我是多么受用。二十五岁的自己，仍旧没有长大，不管嘴上说自己多么强悍，自己可以独自活着，可是没有谁比我更清楚，我多么想有个妈妈。

蔡大头知道我和妈妈相认的事情之后先是惊讶，然后特认真地问我：“那理发店你还开不开了？”

他竟然还惦记着理发店的事。

我总是觉得蔡大头这两年变得越发傻了，小时候他就够傻的，现在块头变大了，竟然更加傻了。

于是我好心地对蔡大头说：“找个好姑娘赶紧就结束你的单身生活吧，没个人照顾你，我看你迟早是要被人欺负的。”

蔡大头傻傻地笑笑，说：“其实我有打算的，等年后一开春，如果我的理发店开不起来，我就走了。”

“去哪里？”

“回清水街。”

我赞许地说：“想法不错。”

蔡大头忽然深沉起来，说：“井璟啊，清水街其实真的很不错，不管你在外面经历了什么，可是一想起还有清水街呢，心里就踏实，就好像你一无所有了，可是清水街还在那里等着你。所以，我要回去。”

这次我没有说赞许的话，但是我由衷地感慨蔡大头的深沉真来的是时候。

已经是冬天了，满屋子的暖气总是让我忘记这个冬天其实已经来了很久了。

就在听蔡大头说完那句深沉的话的时候，我连续好几夜都梦见清水街凌乱的街道和交错的巷子，巷子口总是站着一个人，猛一看是萧俊，仔细一看，竟是小小的念生。

醒了之后我只有少许的恍惚就将这个梦遗忘了。

在圣诞节那天的晚上，我接到李总的电话。

很是意外，我以为是郑可可的书出什么问题了，结果他告诉我说书已经印刷出来了，近期就要正式上市了，想让我配合书的宣传，问我有没有问题。

我很激动，一个劲儿地说没有问题。

我真的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我几乎都要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忘记了郑可可，忘记了那本书。

我忽然发现这个冬天是如此温暖，我的生命好像开始转运了。

因为心情特别高兴，我忽然想见萧俊。

给萧俊打电话，电话通了的时候才想起来这是圣诞节，也许，他正在和汀染温馨，这个时候我打电话去不知道又会引起什么风波。

不过既然打了，就不管那么多了。

萧俊的声音比上次更加疲惫，说还在加班。

“你不过圣诞节吗？”

“一个人过什么圣诞节？”

“她呢？”

“大概也在加班。”

听萧俊的语气就知道他和汀染过得不顺畅。

“我请你吃饭吧！为了谢谢你帮我找回了妈妈。”

这是个多么好的借口。

萧俊答应了我。

正好今天景儿被她爸爸接去了，说是要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感觉像是隔了好久才再次相见一样，我盯着萧俊看的时候感觉自己整个人魂都散了。

萧俊坐在我对面，对我笑笑，指着额头上的一块创可贴，说：“不要见怪，不小心碰门上了。”

我这才注意到萧俊的额上竟然还有一块创可贴。

不用他解释，我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看来夫妻生活很不和谐嘛！”我调侃着说了一句。

萧俊苦笑一声。

然后我们开始点菜，萧俊基本没有点什么，只要了一瓶红酒，说没有胃口。

“郑可可的书要上市了，我终于完成了这件事，我今天非常开心。”

萧俊显得很是无奈地摇头笑笑，说：“为什么你从小到大都是一副想要保护男人的姿态？你对郑可可所做的和你小时候为了我砸了蔡大头的头其实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可是，你这样做并不能换回什么，男人总是喜欢能被自己保护的女人。”

“那有什么关系？你可以去保护需要你保护的女人，我来保护你好了。”其实说这句话我是有点心酸的。“是不是汀染就是你能保护的女人？”

“其实她今天没有在加班，她去找一个人了，你认识的，石老大。”

“她找石老大做什么？”

“因为石老大来威胁我，说如果我还跟你有所牵扯就废了我。”

“你额上的伤是他打的？”我稍稍有些紧张，石老大对萧俊是能做出离谱的事的。

“怎么可能？他要是出手，我这里就不是贴创可贴了。这是和汀染吵架的时候不小心碰的。”

“这个石老大，真是什么事都管！”

“你不要想着找他算账，我其实也不愿意汀染去找他，我特别讨厌女人为我出头。和汀染结婚，真的只是因为我当时很喜欢她，她看起来那么有气质，那么高贵，又那么优雅……可是结婚以后却被别人说我是贪图富贵……我自认为从小到大还算优秀，做什么事都凭自己努力，可是娶了汀染，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压力。”

我并不是很了解萧俊，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和他深入地接触过，我所迷恋的只是他呈现出来的外在部分，可是这些外在足以让我不顾所以地爱他整个人。

听萧俊如此说话，我忽然觉得他像一个人，那个人是我的父亲。

他们的共同点是娶了一个自己驾驭不了的美丽女人。

其实我本来是满心欢喜地想和萧俊庆祝我命运的改变的，我现在有了妈妈，有了不错的生活，郑可可的心愿也已达成，萧俊对我也不再是不冷不热，我还有可爱的景儿，这些都预示着我将会有更好的生活。

可是最后却变成了我在听萧俊吐苦水，他说了太多太多对现在生活的抱怨，然而我怎么听都是一句话，那就是萧俊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爱汀染。

一瓶红酒我只分得一杯，剩下的全部被萧俊一个人喝光了。

萧俊微醉，英俊的姿态里添进了一点无赖的感觉，让的面红耳赤地心动着。

后来萧俊说了一句话，那句话让我鼓足勇气将他带回了家。

他说：“井璟啊，你说我是不是爱你呢？你说我是不是爱你呢？我怎么就忘不了你呢？你是清水街的罂粟啊，没人敢承认爱你，我也不敢。”

我早就说过萧俊是爱我的，虽然他总是和乖乖的成绩好的学习委员在一起，虽然他娶了端庄大方的汀染，可是我知道，从他看我的眼神里我就知道了，没有一个女人能取代我在他心里的位置。

我决定将萧俊占为己有，哪怕只有这一个晚上。

萧俊没有完全醉，他看我把他带我到家楼下的时候还问我：“你这是想做什么？”

我笑着说：“我想要报仇呢！十八岁那年你勾引了我，今天我就再勾引你一回。”

他眯着眼睛笑，然后就跟着我上了楼。

他应该完全明了我们接下来将要做什么。

不然他不会在推开房门的时候就疯狂地吻我。

说实话，我不是一个精通于男女之事的人，我回应萧俊的动作仍旧像十八岁那年一样生涩。

萧俊忽然停下来，看着我，忽然笑了，说：“难道你这么多年来就这么寂寞地等待我一个人吗？”

我用我这辈子从来都没展现过的羞涩在萧俊面前微微低了一下头。

然后萧俊开始用无比的温柔对待我，吻得那么轻盈而美好，我觉得我要化掉了。他将我抱上床的时候显得小心翼翼，生怕我就这么飞走了。

我忽然想起十八岁那年的晚霞，于是我闭上眼睛，想象当时的美好再次重演，不，是真的要重演，只是这一次我更加激动，我明白这意义不同于十八岁。

萧俊也不是当年的萧俊，他的每个动作都很娴熟并且让我感觉到爱。

这一定是一场爱的盛宴。

我不知道我追求了这么多年是不是就为了这样的一刻。

萧俊在我耳边说：“你比十八岁时更美。”

“你记得我十八岁时的样子？”

“记得，每寸肌肤。”

萧俊煽情的回答这一刻变得更加美妙，此时我更加不后悔我为萧俊做过的每一件事，更加不后悔我爱他这么多年。

我闭上眼睛享受萧俊的亲吻和抚摸，想起他阳光里俊美的模样，完全忘记了他还有一个妻子，忘记了那个叫汀染的女人。

萧俊陪了我一整夜，最后我们相拥着睡去的时候就像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我心中充满了爱的希望，感觉我的爱就要到达彼岸了，这个冬天果真是要给我这一生的幸福的。

早上我醒来的时候萧俊还在微微打鼾，我俯身过去亲吻他的脸颊，感觉自己就是他的妻子，亲吻过后应该起身为他准备早餐，然后他忽然出现在厨房，从我身后抱住我……

想象这么美好的一切，我忍不住笑了。

萧俊没有征兆的，忽然一个起身，将我压在了身下，然后在那个早上狂野地掠夺了我的身体。

我以为他不过是借酒行事，没想到酒醒之后他依然和昨晚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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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明白，萧俊所有的防线都已经别我攻破了。

萧俊说我是罂粟，我想他是对的。

因为他已经开始无可救药地上瘾。

他会找所有能找的机会和我约会，他对我身体的迷恋无异于是吸毒。而我从不问他什么时候娶我，不问他有没有给我想过将来，也不问他如果汀染知道了怎么办。因为我知道，这是我们两个人难得的好时光，而我，也并想让他为难，等到问题来了，他总会给出一个解决的办法，不管是伤了汀染还是伤了我，我都可以接受。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当初我只想着萧俊是我的，他一辈子都是我的，可如今我却想着，此刻他是我的就够了。

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为萧俊生个孩子，或者是为自己生。萧俊可以不给我任何名分，我只要一个孩子。这样在萧俊离我而去的时候我就可以和那个孩子相依为命，而我自己，永远都不会抛弃那个孩子。

可是我再也没有怀孕过。

就在临过年前的冬夜，萧俊在我这里陪我吃完晚饭之后外面开始飘雪了，我搂着萧俊的脖子叫他不要回去了，萧俊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午夜时分，忽然有人敲门，我赖在被窝里不肯起来，萧俊便起身去开门。

门打开之后没有人说话，然后一声响亮的巴掌声把我惊醒了。

我赶紧穿上睡衣走到客厅。

果然是汀染。

汀染的头发上还有雪化后的水珠，打过萧俊的那只手微微有些颤抖，她喘着粗气，脸憋得通红，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这是早晚的事，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而且还是如此明目张胆地被发现，几乎可以说就是捉奸在床。

萧俊这时候好像缓过神来了，把汀染往外推，说：“有事回家再说！”

汀染一把推开了萧俊，言语里带着九分愤怒一分悲哀，说：“你想回家说什么？”

我站在他们身后，说了句话，我说：“我看就在这说吧，大家都在。”

汀染一听，立刻将矛头指向我，她想向我走来，也许还想动武，萧俊将她拦下了。

我像迎接客人一样给他们倒了两杯水，然后说：“来，坐下来慢慢谈嘛。”

萧俊紧锁眉头看了我一眼，意思是叫我不要再说了。

其实我只不过是想明确地知道萧俊是什么想法，这样长期下去其实对我也无所谓，但是真的要面对了，还是大方一些吧。

汀染指着我，也顾不上形象了，破口大骂：“你这个小□□，我早就看出来你在勾引他，外面那么多男人你就还缺他这一个？我没想到你这么不要脸，整夜地勾引男人到家里来，作为女人，我真同情你，怎么可以活得这么无耻下贱呢？”

我不能说完全反对汀染的话，因为我确实勾引了萧俊，而我的人生在别人的眼里也确实无耻下贱，可是有什么关系，我本来就是一个被人唾弃的人啊。

倒是汀染这样穷凶极恶般地想用脚把我踩死然后再剁碎最后喂狗的样子让我有些吃惊，我第一次知道，抓到自己丈夫有外遇的女人原来是这样的，这时候的情绪会掩盖掉这个女人之前所有的光环。

我非常理解她。

她的那种恨大概是如同我曾经恨着我妈妈和带我妈妈走的那个男人是一样的。

所以我对汀染的话一点也没生气，相反地，我安慰她说：“你说什么都没用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还是考虑要怎么办吧！”

汀染看着萧俊，在等萧俊开口说话。

好半天，萧俊说了一句叫我和汀染都震惊的话，他说：“我看，我们还是离婚吧！”

说实话，我不信萧俊会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他现在的一切，如果和汀染离婚，他将要面临的大概不仅仅是失去现在的地位和前途，他还将失去继续努力的空间。汀染一定不会让他以后的日子好过的。

可是萧俊能这么说，我真的很感动，至少，他没有在这样的时候做出一副搪塞我的模样，他愿意承认与我之间的一切。这个男人，他在我心里更像个男人了。

汀染流出的两行泪和震惊的神情说明她完全没有想到萧俊会说出这样的话。

按照我对汀染的浅显的了解，她应该立即答应离婚，然后再让萧俊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可是，汀染竟然什么都没说，哭着从我这里离开了。

然后萧俊也离开了，他走的时候对我说：“等我处理好了再来找你。”

我说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