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佳人
作者:荻秋寒 | 分类:现言 | 字数:24.7万
本书由笔趣阁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77.造化
“殷柔很怕你恨她。”早晨起床, 佳人帮容复系领带时,他突然带着几分认真说了这么句玩笑话。
“恨她?怎么会。”她觉得这话来的莫名其妙,而且现在是她们俩的关系更亲密些, 怎么这样的话反而被容复听了去呢。
他低头吻吻她的手背, “她也就是感叹感叹, 一方面夏侯元的事情, 如果她不纠缠, 可能他能躲过这一劫;另一方面,她也是殷氏的一员,这是我猜的;还有, 她怕你觉得她是殷氏的核心人员,有能力, 却没有尽力相救。”
佳人抬头, “下次她再这么说时, 你帮我宽慰她,我不恨她, 也许我恨殷氏所有人,包括殷豪,但也不会恨她。”她怎么会那样猜测呢?殷柔感叹过,殷氏那个大宅子,只有殷豪让她觉得是无罪的, 她才愿意和他多聊聊。而殷雄, 虽然是她的亲人, 却也是她的仇人, 待在那里, 很是煎熬,不待在那里, 她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容复的手机响起,他应了一声,打开免提,示意佳人一起听。
天罗地网之下,失踪多日的孟志行迹首次被较为完整地拼凑,在缺席了金陵西郊命案的问话后,他的踪迹出了安临城,一路逃亡西北,似乎从此要亡命天涯,却又在最近猛地折回安临城,当马强被杀身亡时,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他不在安临城,而且那之后,也没有他再走出去的痕迹,换言之,他把马强灭口之后,便原地蛰伏,留在风暴中心,伺机逃脱或再犯,这都不得而知,总之此时此刻,他应该还在安临城。
两人听完电话面面相觑。
“我一直觉得这个人不简单,可不单单只是个安保主任或是打手,他的手越脏,知道得就越多。”
“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容复抱了她一下,往外走去。
市局的警力、容复的手下、箫弘安安排的侦探都在不遗余力地全城找寻,哪怕把安临城细细地犁一遍,也要把孟志揪出来;出城的所有通道都有关卡盘查。饶是这样,他也能安静好几个月,看起来,一个人不可能完成这样的事情,他要吃要喝、总有个出门透气的时候,怎么能不被发现?除非还有帮手,而且是能量很大的帮手。
“孟志这人,大概老谋深算,又沉得住气。”几周过去,依旧一无所获,佳人有些沮丧。
窗外“簌簌”地落着大朵雪花,安临城今天的初雪来得特别早,是场寒冬。
晚上躺在床上,佳人和容复都有点儿郁郁。佳人总有不好的预感,殷柔一日不如一日,这样的寒冬,没来由地让人想到她的尽头,不由地一个寒噤。偷转双眼,看到容复的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什么,总之两人一样的任重道远。
一夜之间,银装素裹,如皎皎月色,佳人拉开窗帘时愣住了,这和她刚回安临城第一个早上看到的情形一模一样,南面坡地下,一陇高地横在眼前,再往南面去,便是一片冰冻的西子湖,湖上还有冰霜之中的残荷没有割去。
容复从背后抱住她的腰,将头搁在肩膀上,于是说话间,呵出的气就喷在她敏感的耳廓上,“下雪的时候,我喜欢去那坡上看湖。”
佳人心里一动,伸出右手,“你从这左边走上来,走到中间的位置,站住不动,看个几十分钟,然后再原路返回,雪地上只有左边一半的两行脚印,右边没有。”她侧过头,看到他脸上有些许惊讶之色,“去年冬天我看到过你。”在他的脸颊上啄了啄,一半的脚印,凄凉残破的美。
沉默了多日的刘国栋终于开口了,那天他的妻子因为刀伤感染引起的并发症而心脏衰竭,在医院去世,至此,他的妻儿一个不剩,全都被马强害死。他首次开口,却不是从用刀刺殷豪开始讲,而是从十几年前开始。
十几年前他还是个意气风发准备大展身手的新刑警,新婚妻子也在婚后半年里查出怀孕,他的人生顺风顺水。
他记得是初夏的深夜,他值完中班兴冲冲的赶去医院,他一直觉得自己还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儿,可是这个晚上过去,他才真正成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
浑身喜气的他走进病房,却被当头浇了冷水,他搞不清楚为什么一屋子的亲友都是一副悲痛的神色。
“生了个女儿。”他的父亲淡淡地道。
女儿很好,他很喜欢啊!转头看妻子,满脸泪痕,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一名护士将襁褓里的婴儿抱到他跟前,他的心都化了,很轻柔地逗弄着,却怎么着都太粗重,他的手探进襁褓里,想要掐一掐婴儿羸弱的腿,却怎么都没找着。他只当自己找的位置不对,又往里探了探。
“她没有右腿,先天畸形。”妻子哽咽着开口。
晴天雷劈。
他觉得病房挺凉,不想就这么拆开襁褓看,于是匆匆放下自己的女儿,跑去找医生。
年轻的女医生将片子挂在灯前,不厌其烦地给他指着,右腿缺失,脊柱的几到几节也有不同程度的畸形。绝大多数情况下,产检是能查出来的,然而他的女儿却没有能够查出来。
“医生,怎么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头一次没了主张。
“现有的几种选择都和你爱人说过了,你们夫妇好好考虑……”她已经看出了他的精神不济,不再和他一一列举方案。
他从没有想过妻子竟然比她决绝,想要放弃治疗,但是他不愿意,这是他的骨肉,他不能放弃,她已经是活的,能动的,他不想因为任何可笑的理由而放弃。
长达一周的家庭辩论,在他强势的坚持下达成了最终的统一,这个孩子他一定要留下,好好治疗。然而,巨额的医疗费是个难题,不至于完全压垮这个家,但是个大问题。
新生命降临的喜悦极快地被冲散。他没有到穷途末路的时候,不可能向亲朋好友去募捐,可一点援手都没有,他和妻子要过上最最贫困的生活,他倒是无所谓,但要刚生产完又在悲痛中的妻子一起承担,他不忍心。
他不知道殷氏是怎样知晓他的境况,但他们及时地给了他一大笔手术费,条件仅仅是让他主动去报名秦阳监狱狱警的招募,他是警校的优秀毕业生,只要他报名,就一定能被录取。他的条件实在是太好了,好到监狱的领导都感到难以置信,为他可惜,“你这样的人留在刑侦队,可以做很多事情,我们这儿,就有那么点儿死板了……”这是他担起男人责任的重大时刻,他没有放弃这个让家人的生活更好的机会,还是去了监狱,说服自己安心地待着,只要女儿健康、妻子过得快乐,哪儿的工作不是工作?
殷氏给的从来都不是小恩小惠,他们不仅单担负了女儿一次次的手术费,后来索性担负了她成长中所需的几乎所有费用,而且是比他自己能担负的更好的成长方式,她有了仿真度极高的义肢,就像她一直拥有的一样,甚至在学校的赛跑中还能拿到名次。夫妇二人刚刚考虑到要让她学钢琴,价格不菲的三角钢琴就送到门上。
纵使狱警生活枯燥,他觉得这一切都很值,甚至是早就被知会夏侯元身上会发生些什么,他也谨遵指示,晚三分钟到而已,只要晚三分钟,其他照旧,他依旧是那个满心赤忱的好警察,紧握着他鲜血淋漓的手,快速地送上救护车,就仿佛没有什么过失一样。
有过那一次的袖手旁观,后来的袖手旁观也就逐渐习惯了,以至于当需要他适时出个手的时候,他也不再犹豫,温水煮青蛙,太稀松平常了,只是没想到小五会先发制人,还伤他伤得那么重,更没有想到殷氏疑心病那么重,重到会让人到他家去找寻可能留下的证据,可是会有什么证据呢?他拿人钱财□□,只想一家人好好的,怎么会留什么证据?但半夜潜入的杀手却撞着了起夜去厕所的女儿,看到脸的人是没有活路的,女儿的惊叫引来妻子……
他交代了自己参与过的所有事情,说完也不再回看笔录,早早画押签字,并且叮嘱,“也许我活不到上庭的那一天,至少这笔录你们得完好地移交到检察院。”说完又和先前一样沉默。
他沉默,无孔不入的小道消息却炸开了锅,殷雄的疑心病更重了,他没有吩咐过任何人去刘国栋家,而马强却去了,黄雀捕蝉的孟志接着犯下这么桩轰动全城的大案,他完全失去控制了,这个丧心病狂的孟志。殷雄每天过的胆战心惊,他不单怕身手矫健又狡猾至极的孟志,甚至害怕自己的妻子殷黄翠微,连躺在病床上的妹妹,对他都可能是带着恨的。儿子呢?儿子他从来都争取不过来,总站在妻子那边。
傍晚,他坐在偌大的客厅里,没有开灯,厚重的家具的影子很狰狞,他觉得惶恐。
身后的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拖拖踏踏的,每一步都很重,他的汗毛倒竖,抓起茶几上一把水果刀,转头纵身扑过去就一顿猛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