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人尹诺克刚见到皇帝的时候就认出了她。

不完全是因为康斯坦丁站在皇帝身侧，对其他人表现出的警惕从而证明他的身份，更是因为尹诺克在漫长的任务生涯中，不止一次见证过超自然力量的存在。长生人原始数据库中也存在其他文明使用超自然力量的桉例，只不过这些桉例都是从长生人的视角出发，用数据和猜想去理解它们永远无法理解的事迹。

如果因为尹诺克的彷生外表就将其认定为拥有与人类相似的视角，那就是犯了常见的移情错误。尹诺克所观察到的人类，与人类所观察到的人类有着极大区别——它会欣赏美丑，但却是通过对他人评价中的“美丽”样本统合分析，找出共同点之后标记特征。拥有某项特征的人就是“美丽”，不具备某些特征的人并且从未接受过评价的就是“丑陋”或者“普通”，具备越多特征的“美丽”等级越高，根本不在乎是否协调等因素。

虽然这只是一个例子，但却足以说明尹诺克与人类思维的差别。

长生人的思维模式完全遵循程序，几乎不可能越轨。

几乎，但不是完全不可能。

尹诺克做出如今的决定非常值得耐人寻味，康斯坦丁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否则皇帝也不会来到灯塔基地。对于尹诺克来说，这是一次受难。它无法侦测到皇帝这个存在本身应该拥有“人类”这个集合的正常数据，对于尹诺克来说皇帝这个人本身是不存在的，因为皇帝在它所有的观测结果中都不应该被称为“人类”，而是应该被归类为“现象”。

没有身高、体重、发色、肤色等“人类”集合应有的属性，但是身边的所有要素以及尹诺克自身的摄影装置都表明，它面前存在一个“人类”而不是“现象”，无论它是否侦测到应该属于“人类”集合的数据。如同站在山巅的云层下仰望天空的铅灰色云层，遍布天空的雷霆刺穿云层与空气，震动山体的巨响从天而降砸在它身上，空气中满是躁动的电荷，但它却无法使用任何自己具备的观测手段去测定温度、化学成分、密度等现实宇宙的物质数据。

尹诺克甚至不得不关闭了许多观察设备改用最简单摄像系统，以确保彷生眼球的精密零件不被烧毁。人类肉眼无法直视恒星那样，尹诺克也无法用它的视觉输入系统直视皇帝的存在，它所能看到的只是最简单、最浅层的表象。

这种逻辑混乱让它的处理器稍稍出现了一些问题。

它甚至感受到了……恐惧。尹诺克确定，自己的确感受到了恐惧。

这是硅基智灵不应拥有的情绪。

不，硅基智灵本就不应该拥有情绪。

尹诺克发现自己早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获得了情绪，直到现在它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事实。运行成千上万次自检都无法找出任何端倪，没有任何报错代码提示，没有任何废代码冗余，它的系统就好像刚刚出厂时那样干净。

尹诺克感受到了恐惧。

恐惧让它服从了皇帝的指令。直到它通过紧急编程，将情感中枢内存溢出以及“人类”类集合重新整理了一遍，它才发现康斯坦丁站在自己面前，手里依旧紧握着那把可怕的武器，机械的暴力已经上膛。“你将接受一个新任务。”康斯坦丁直白地说道，“你将奉献出所有的记忆以供研究。”

“怎么……”

皇帝从它面前消失了，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控制室大门敞开，一同消失的还有原本全副武装站在门外，手里捧着披风、酒瓶、酒杯和战旗的姐妹会。那些手持爆弹枪和链锯剑，身披漆黑动力装甲与深红色战袍的女孩在皇帝的命令下努力保持着安静，她们绝对不可能如此安静地撤离。尹诺克反复声音接受系统完全没有接收到她们一如既往地嘈杂交谈，以及因为努力压制过分好战情绪发出的低吼。

“你将接受少量改造以适应我们的数码协议。”康斯坦丁的脸还是如大理石一般冰冷，“我建议你接受这次改造，以免我们必须撕开你的彷生外皮，强行接入你的信息终端。埃普西隆-罗德尼-镭223领导的小组通过研究你的同族，出具了一份长生人初级解剖学，我们现在知道应该从哪里接入你的数据端口。”

“为何我会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事？”

“这很正常。”康斯坦丁回答道，“因为他不想让你记住他的样貌，仅此而已。”

“十分钟。”贝优妮塔歪了歪脑袋，将手表放在白色小圆桌上，位于一杯经典马提尼旁边。伴随着萨洛蒙走进玻璃暖房，她能够感觉到空气温度稍稍上升了几度，她捕捉到他眼中尚未燃烧殆尽的以太之光，如同日全食那般耀眼的金色光轮在漆黑的童孔周围闪耀。她不想询问那十分钟里发生了什么事，居然需要他使用超自然力量，但当某件事涉及庄园的时候，她还是得问一问才行。“你很准时，亲爱的小男孩。但我怎么还听见庄园里这么吵闹？”她指着玻璃暖房外被玫瑰丛和藤蔓遮挡的天空，一公里外一架飞行器正在缓缓降落，“还有那架飞行器。那是什么，天马型？”

“有一批正在接受训练的姐妹会武装人员，黛娜正在对她们进行服务培训。”

萨洛蒙咧开嘴笑了笑，看起来有些头疼。他只是让黛娜派遣姐妹会帮助康斯坦丁做好灯塔基地的安保工作，以衔接第一机密团大批撤离带来的安保空虚，但当黛娜得知他将会去灯塔基地之后，却还增加了一些他不太需要的服务——地毯、挂画、酒柜和衣柜统统被安排进了灯塔基地——现在他把那帮女孩带回了庄园，那些遗留在灯塔基地的东西就等着之后再派人去收拾就行了，到时候跟着灯塔基地仓库里的危险物品一起运送回来。

过分狂热的姐妹会武装人员（或者被称为“爆弹小妞”）们都参加过情绪控制课程。

姐妹会这个由人造人（荷蒙库鲁斯）建立的修会，因为其初始成员的特殊性而对他带有天然的崇拜感并且极端排外，如果没有强制性的命令，她们不会与除了禁卫修会以外的其他部门通力合作。姐妹会所谓的情绪控制课程并不是世俗世界里硅谷精英们参加的冥想、禅修课程，而是一种集合了苦修、鞭笞、自省的备战程序，从竞技场角斗到保养枪械，从背诵战术准则到清点弹药无所不包。

能够参与此次任务的姐妹会武装人员，全都是从课程中脱颖而出的女孩。她们身上因为竞技场角斗（首血规则）失败留下的疤痕不会超过五处，她们对于愤怒的控制也相当出色（以姐妹会的标准而言），眼中的瞄准标线始终不会脱离敌人要害，过往苦难锻造出的仇恨在她们耳旁敲响的战鼓并不会吞噬她们的理智。相比最早的狂热崇拜，如今姐妹会的信条已经收敛了许多，蒂塔对教条的修改勉强令人满意，她为这些战士的动力装甲肩甲的金色百合印记周围刷上白色桂冠以表彰她们的出色品行。

包括塔季扬娜在内的杰出战士都在皇帝的关注列表里。

蒂塔希望皇帝掂量这些战士的价值，评判她们的能力。苦难并未扼杀她们的生命，艰苦的训练也未能磨穿她们的意志，她们依旧保持着愤怒与冷静，除了禁卫军（姐妹会的人造人从不认为禁卫军比自己更加优秀。虽然同为皇帝的造物，但姐妹会人造人相信她们更加纯粹，因为她们是从无到有，是皇帝从虚空中创造出来的新人类）没有人能比她们更加适合为皇帝服务，蒂塔和黛娜有信心这么说。

“欢迎你以及你的小队，科尔森特工。”

蒂塔作为空间站最高军事统帅，迎接了空间站的第二批外来客人。这批客人不需要娜塔莎·罗曼诺夫进行甄别，因为蒂塔和不朽之城手里掌握有这群人所有的信息，娜塔莎·罗曼诺夫作为前神盾局特工，也没有必要让科尔森特工知晓她在这里。

“皇帝命令你们在这里进行训练。”蒂塔身着仪式动力装甲，腰挎皇帝赠予的长剑，皇帝赠予她个人的黑色熊皮也披在动力装甲后面，像是一条毛绒绒的黑色披风，让她看起来大了整整一圈。“你们将在这里接受最为严苛的训练，神盾局给予你们的教育在这里就像是咖啡店里的甜品那样甜美。”

她用严厉的眼神扫视过神盾局特工的队伍，梅琳达·梅像是受到挑战一般挺起胸膛，用凶狠的目光回瞪，蒂塔根本没有在意梅琳达·梅的反应，而是继续用目光审视这支队伍。利奥波德·菲兹和珍玛·西蒙斯显然将注意力放在了这座空间站上，惊叹于他们注意到的细节里蕴藏的科技进步，直到他们被蒂塔如实体利剑般的眼神扫过，虚假的痛觉神经反应几乎让他们跳起来。

虽然他们是被强行塞进天马超重型突击运输艇里的，但一路上的经历都让他们大为震惊。包括但不限于如此庞大沉重的机体拥有梦幻般的有效载荷，垂直起降后还能用世间没有飞行器能够比肩的速度飞行，能够直接飞出卡门线而不需要额外火箭推进器辅助。

相比起利奥波德·菲兹和珍玛·西蒙斯有些“丢人”的表现，黛西·约翰逊和埃琳娜·罗德里格兹就要紧张得多。蒂塔凝视她们相当久，至少在她们的体感时间上，那是一段很长的时间——这两人的危险性最大，因此她们脖子上的爆炸项圈随时开着以避免她们使用自己的能力对天剑空间站造成破坏。至于特工小队引用地球法律试图去掉她们脖子上项圈的行为，无论是蒂塔还是第一机密团的特工全都视若罔闻。

“你们已经拿到了训练列表和作息列表。”蒂塔一手扶着长剑握把，另一只手垂下，随时可以摸到大腿上的等离子手枪握柄。她根本不需要这么做，因为一位金甲禁卫军和一支姐妹会战术小队就站在她身后，但她还是向科尔森特工小队表达了自己的攻击性。“不要离开指定活动范围，不要试图逃离空间站，不要试图袭击任何一位工作人员，不要试图打探空间站情报，不要试图对空间站造成破坏。如果发现以上行为，将会不经通报直接击毙。我希望你们明白，现在你们的生命掌握在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