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中。

就在陆执不知所措时，一个声音自外头响起：“弟子季君琰求见师尊。”

陆执怔了怔。

“今日倒是热闹。”钟楚寒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说他来做什么？”

“弟子……不知。”陆执垂眸。

“你心里觉得你亲生兄长绝情，可倒也未必人人都是他。”

钟楚寒随意摆了摆手，那一袭红衣便立即出现在屋中。

季君琰瞧见跪在地上的陆执，脸上不可抑制的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惊诧过后，他赶忙上前跪倒，口称“师尊”。

钟楚寒应了一声：“起来吧。”

但季君琰没动。

钟楚寒道：“怎么？”

季君琰犹豫了一下：“师尊，陆师兄他……”

“为师可曾教导你如此多话？”

“要么你自己起来，要么你陪他跪着。”

季君琰险些给这两句话砸懵了。难道还真被顾未然料中了？

可钟楚寒往日里连他都不会多加责难，怎么会对陆执动怒？

揣着满肚子的疑惑，季君琰没说话，也没起来。意思不言而喻。

陆执目光闪了闪，他想叫季君琰不必如此。但钟楚寒已经先他一步开了口：“来找为师何事？”

季君琰忽然无比庆幸自己这次是有备而来。

如今这个情况，他还真的说不出“来看看您和陆师兄在干什么”这种话。

微光一闪，季君琰手中多了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小师妹亲手做的，她自己不好意思，所以请弟子送来给师尊。”

馄饨汤醇白，葱花碧绿，馄饨一个个圆滚滚的极是可爱，再点上几滴红油，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钟楚寒已经五百多年没用过俗世的饮食了，见状不由得一愣：“你们小师妹做的？有心了。”

太微剑尊说话大多时候都是淡淡的，但这句话说出来，陆执和季君琰却都显而易见的听出他心情很好。

季君琰精神一振：”那师尊先尝尝？现在温度正好。“

钟楚寒”嗯“了一声，坐到桌边：“端过来。”

季君琰：“……？”

此处距离桌边有一段距离，站起来端过去，还是跪着端过去？

他下意识瞥了旁边的陆执一眼，有点犹豫。

所幸钟楚寒也没让他为难太久，到底还是松了口：“都起来吧。”

季君琰对陆执使个眼色，起身将那碗馄饨给钟楚寒端了过去。

陆执犹豫一下，站起来跟在后头。

钟楚寒盯着那碗馄饨瞧了片刻，这才伸手用勺子舀起了一个。

皮薄馅大，嫩滑鲜香，而且每一只馄饨里都包了虾仁。很熟悉的味道。

钟楚寒慢慢吃着，忽然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唇角，仿佛心中的冰雪有了一丝丝裂痕。

他放下勺子，轻声道：“君琰。”

季君琰立即应声：“师尊。”

钟楚寒道：“知道为师为何罚你陆师兄吗？”

这话题转的突然，季君琰不由得一愣。

钟楚寒接着道：”他忤逆为师，为师意欲施以鞭刑，既然现在你来了，那就由你代为执行吧。四十鞭。“

一条带着倒刺的钢鞭出现在季君琰手中。

季君琰握着那条鞭子，心中骇浪惊涛，忽然间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转头瞧着陆执，陆执也瞧着他，那对原本勾魂摄魄的眸子幽深如潭，看不出什么情绪。

季君琰和陆执打过无数次，从来没有一次手软。

但这次，他却觉得手中的鞭子有千斤重。

因为陆执不会还手。打一个不会还手的人有什么意思？

更别提对方还是他名义上的师兄，哪怕他不怎么愿意承认。

季君琰嘴唇动了动：“师尊，我，我……”

“怎么，你不愿意？君琰，你也要跟你师兄一样，忤逆为师不成？”

这帽子扣得有些大，季君琰脸色变了。

陆执低声道：“弟子愿受师尊责罚，季师弟动手吧。”

季君琰咬了咬牙，就听钟楚寒又道：“君琰，为师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即刻动手，或者这四十鞭由你代受。”

太微剑尊的声音平静到近乎冷酷：“你不肯打阿执，就让他来打你。”

季君琰：“……”

恍惚间意识到钟楚寒到底要做什么，陆执目光闪了闪，不由得苦笑。

趋利避害也是人之常情，至亲尚且如此，何况季君琰这个似乎一直与他不睦的师弟。

人心经不起推敲，他不想知道答案，也并不希望季君琰来做这个抉择。

陆执毫不犹豫的背对季君琰跪下，重复道：“季师弟，你动手。”

就像多年前陆瑾将匕首刺入他后心，他也并不介意再多挨几鞭子。

可意料之中的痛苦最终还是没有来临，下一刻，季君琰转到他身前，单膝跪地，望着他的眼睛，将鞭子塞到了他手中。

…………

离开镜花水月，季君琰对着陆执就是一拳。

同以往不一样，这回陆执没躲，也没还手，这一拳就在距离他脸颊不到毫厘的位置停下了。

季君琰狠狠皱眉：“什么意思？”

陆执笑了笑，不答反问：“季师弟呢，刚刚为什么不肯动手？你不是一向喜欢与我打架吗？”

“我是喜欢打架，不是喜欢打人。”季君琰冷冷道，“倒是你，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何会让师尊如此动怒？”

陆执轻声道：“你觉得师尊动怒了吗？”

季君琰微微一怔。

凭心而论，其实他觉得没有，不但没有，反而似乎还比以往心情好。

可如果没有，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陆执笑着拍了拍季君琰的肩，语气真诚：“季师弟，无论如何，多谢你。”

季君琰愣了愣：“谢什么？”

陆执慢悠悠的道：“自然是谢你愿意带着小师妹亲手做的晚餐来关心我。”

还有两句话他没说出口。

谢你愿意认我这个师兄。

也谢你让我知道，原来我身边，并不是真的只剩下寂寂风雪了。

季君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