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星辰以一种我们无以回报的

激情燃烧着，我们怎能心安理得？

倘若爱不可能有对等，

愿我是爱得更多的那人。

……

从一名二十世纪的诗人的文学讨论会的会场出来，行走在赫尔墨斯元宇宙的街道上，温初简和郊狼同时收到了王阿茶的留言：光燃的数字生命有消息了，和林铭去一趟极客元宇宙。

温初简抬头，看着一路上都很局促的郊狼：“我说了，你和阿茶还是很合适的，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郊狼半晌才回过神来。

“不一样，前世你就是我的妻子。前世我都不认识阿茶。”

温初简咯咯笑：“你怎么油盐不进啊。那你前世背诗表白的时候，我答应你了吗？”

“当时啊，”郊狼思索了一阵，“当时我年少就拜师学艺，后来师傅被仇家杀害，你是师傅的独女，也受了重伤，我费了好大力气把你救回来，仇家把我们追得到处逃，逃到了一座山上，我们结庐而居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过后来背诗的是你。”

“什么跟什么啊。”温初简对着郊狼的后背锤了一拳。“还结庐而居，什么武侠世界。”

“我说得都是真的，我还能说下去。再后来……”

“我不听。”温初简捂住耳朵。

过了一会，对郊狼说道：“我是一名共情者，这也是我被送到奥里西斯的原因。”

“共情者？”郊狼没听过这个名词。

“我患有一种罕见的共情症，可以同时感受到自己的情绪和身边的人的情绪，有时候很难分清一个情绪是我的，还是别人的。离得越近，就越分不清。”

“我不相信前世，但是我能感受到你是真诚的，这让我迷茫。”

郊狼忽然一笑：“可能对我而言，前世的回忆过于真实，我事先完全欺骗了自己吧。”

街道上忽然有些冷清。旁边一家名为“克苏鲁精神”的书店关掉了灯牌，然后整个店面笼罩在迷雾中，迷雾中隐约有一排章鱼的触角伸出来试探。

“我下线了。”

“嗯。”

“你是个好人。”

“嗯。”

看着温初简化作光点消失，郊狼想从腰间掏酒壶，手摸了个空，忽然释然一笑，也选择了回到现实世界，变成光点消散在章鱼伸长的触角前。

反正在这两个世界里，他都无所适从。他的回忆总是停留另外一个世界。

……

已经入夜了，冯塔尔和林铭从相邻的漫游仓里钻出来，走到旁边的书桌前，拉开椅子，相对而坐。日间在S节点城上空巡逻的飞艇正在不远处缓缓下沉，再过半个小时，会有另一艘飞艇从同样的地方升起，开始夜间的巡逻。

反方向更远的城市里，一些楼宇开始进入夜间模式，催促打工人下班，或者把工作带回家，总之不要浪费公司宝贵的水电。

冯塔尔用阅读器发送了几条信息，脸上阴晴不定。林铭环顾了一圈，没有看到蓝猫。

“好卦那边怎么样了？”林铭开口道。

“被端了一个交易大厅，折损了三名员工，给家属赔了点钱。公司的其他员工被天工虚境标记了，业务做不下去了。以后只好去其他虚境想想办法了。”

林铭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致歉道：“我也不知道光燃会引起这么大动静，不过有什么需要我做的，随叫随到。”

冯塔尔半晌没有回答，掐了一会左手的手指，然后说：“还真有。这事还只能你来做。”

冯塔尔拿起自己的阅读器给林铭看，林铭看到一篇论文，署名是自己。“说起来也巧，我几年前就看过你的这篇论文。分布式炼丹，很有意思的名字。我们需要这个技术。”

“你们？”

冯塔尔点了点头，没有正面回答：“你知道叫魂吗？”

“是什么法术吗？我们要相信科学。”

“上载智能就是科学。”

林铭猛然醒悟：“还真是。数字生命在元宇宙里演算，跟叫魂没什么本质区别。不过，我们做实验的时候，按照规范，会把数字生命的叙述性记忆都剥离出来，丢掉。”

冯塔尔冷笑道：“剥离？丢掉？没有人生阅历的作家能写出书吗？”

“光燃这种存在确实……”林铭道，“极客元宇宙的总控意志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发现光燃？”

“没有这么简单。好卦每天都在做数字生命的业务，极客元宇宙的总控意志从来没有搭理过。”冯塔尔摇摇头，把阅读器倒扣过来。“我们说正事。单个的数字生命就算满负荷运行，也只不过是活得久一点的幽灵。要想发挥数字生命最大的价值，必须按照你的算法重新排列，就是分布式炼丹。”

林铭有些抗拒：“我曾经也想过这些，不过太邪恶了，没有底线。”

“王阿茶受到的损伤必须尽快找到治疗方法，否则撑不过一个月就会开始疯掉。你的分布式炼丹，是最有可能找到治疗方案的途径了，亡灵法师林铭。”

“叫我赛博亡灵法师。”

没有道德底线的感觉真好，林铭想道。

现实中，如果搞大型科研项目，往往需要一个团队协作才能完成。

机器智能技术成熟了之后，很大一部分工作是能够交给机器智能去做了。但是机器智能总有不如科研人员的时候。

但是数字生命不一样，满负荷演算的时候，与真实人类几乎是无异的，只是需要耗费更多的量子计算服务器资源而已。从经济环保的层面看，确实不如一个活人用自己的脑子节省资源。

但是，如果将多个数字生命融为一体，形成一个单一的、能力更全面的数字生命，就好像一个庞大的科研人员组成的团队配合无间，又比真实的团队协作要高效很多。

涌现现象在多个数字生命有效融合的过程中得到进一步体现：事物各组成部分之间相互作用产生的复杂性，远非个体行为的叠加可以相比，即，整体大于部分之和。

这就是数字生命集群被提出来的初衷。

但是，数字生命的存在本来就涉及社会伦理的问题，更何况要把数字生命单纯作为科研工具。几乎每天见报的观点都是“社会秩序崩塌”、“伦理颠覆”。这个想法一开始就受到猛烈的抵制，只有少数高校实在受不住诱惑，顶住压力或者暗中展开了研究。林铭所念的S理工学院就是其中之一。

第二天，冯塔尔交给林铭一组量子计算服务器的登录方式，和数千个数字生命的代码。

林铭的双手有些颤抖：“这么多亡灵，你们从哪来的？”

冯塔尔说道：“大部分是在元宇宙里自然死亡的，之前跟我们签过协议，也有临终前亲自让我们把他们上传的，程序上没有什么问题。”

林铭耸耸肩：“就是合规性上问题很大。”

林铭之前就是天天抱着智能上载终端，给临终的宠物做思想盒的。人类在临终的时候当然也可以被做成思想盒，变成数字生命，从而在某种意义上实现永生。只不过前几年研究院发出禁令后，所有的智能上载终端的底层系统都加了锁，无法用来上传人类的意识了。

不过就林铭所知，依然有一些古老型号的智能上载终端的底层系统是没有锁的。或者破解了底层系统，把这道限制给去掉，也不是什么无法想象的事情。

林铭心里对冯塔尔“背后”的势力有了新的认知。

拿到这一组量子服务器后，林铭忽然怀念起来光燃的数字生命光球。可惜被它跑掉了。但是元宇宙里的光球，明明只是一团数据而已，没有指令运算的环境，它是怎么有自我意识的？如果一开始就有自我意识，怎么会被好卦公司的爬虫给爬到呢？林铭一直没有想清楚。

回归老本行，林铭还是耗费了一些精力。从第三天开始，冯塔尔每天都会交给林铭几百到上千个数字生命代码。

“我抗议，你在压榨我去文学社阅读的时间。”

“王阿茶最近怎么样了？”

林铭叹了一口气：“状态已经不太好了，她本来就有轻微精神分裂症，在极客元宇宙再次受到精神创伤，病情加重了。”

“那你更要抓紧时间了。”

“你的这个……易经理法主题的融合型数字生命，真的有用吗？”如果简单概括林铭这几天做的事情，就是让这数以千计的数字生命学习冯塔尔提供的易经理法知识，并变着法开会谈论自己的领悟。在量子计算服务器满负荷运行的状态下，这几千个亡灵已经不知疲倦地聊了一年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除了写代码，我就会这个。中医你懂不懂？”

这几天，林铭吃过午饭后，会去文学社看一看，不过他总感觉这几天文学社的氛围不对劲，特别是郊狼和温初简。

以前这俩人话挺多的啊，现在好像都不坐在一起了。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不过王阿茶似乎格外依赖起了郊狼，自从精神分裂症加剧后，整个人更精神了。郊狼好像有些头疼，长发也好像稀疏了不少。

温初简得知光燃的数字生命启动计划不顺利，非常遗憾。至于去极客元宇宙接收光燃的数字生命那天发生的事情，林铭和王阿茶都没有给她提及。

林铭忽然想念起来那只只有自己能看到的蓝猫时，它悄悄趴在了林铭的阅读器上。林铭坐在桌子前，凑近看它。蓝猫懒洋洋地回了个注目礼，翻滚到了阅读器旁边无精打采地埋头继续睡。

“我还以为我不会看到你了。看不到你，我应该就可以申请出院了。”林铭对猫说道。“不过好像我并不想出院。外面的世界也并没有我牵挂的人吧。”

林铭怔怔地看着空气，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忽然有些难过。

蓝猫爪子微微张开，动了动耳朵。

林铭不知道蓝猫这样子算不算回应。

也不知道这个回应是不是全然是自己亲自缔造的幻觉。

……

时光流逝，主题为“易经理法”的数字生命通过了图灵测试。

这一枚丹药练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