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云起看到笔直地墙上挂着的刀，莫名有些感慨。在他那全身上下唯一不是原装的眼睛里，这把刀几乎完美地融入墙面上火焰纹路的精美涂鸦中，蚀刻在刀柄上的“大海”二字熠熠生辉。

看了半晌，舒云起满意地点点头，对这家主人说道：“你这刀假的。”

莫三清脸上堆满了笑容，悄悄道：“云起少爷说对了，真的哪敢摆在这里啊。您的父亲，海大师手刃过仇人的真品另有他处妥善保管，挂在帮中的这把，不过是复制品。”

舒云起嗯了一声，快步走进议事厅，抿了一口茶桌上冒着热气的茶，斯哈了半天：“你这茶倒是不错。”

莫三清落寞道：“是帮里一个兄弟前不久刚从海上搜刮的，本来是想称一些送给海大师，可惜……云起少爷要是不嫌弃，走的时候不妨带点。”

舒云起摆了摆手：“给我也是糟蹋了好茶，不如送我一集装箱可乐。”

“云起少爷千里迢迢从J节点城来到浮屠，是有什么要事吗？”莫三清坐定，问道。

“也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想让三清师兄帮忙关注一个人。”

“和海大师的亡故有关吗？”

莫三清是上午刷牙的时候突然听说海大师昨天去世了，帮中有小弟打听到消息，说海大师的死与他在极客元宇宙中的一场决斗有关，但是具体的，就没能确凿地打听出来了。

起码，还没有正规的消息源证明此事。

这让莫三清一整天内心都有些郁闷。说起来，他也是海大师的记名弟子，忠实仰慕者。莫三清年轻的时候混帮派，挣到的第一桶金，就全部用来求购舒大海曾经用过的一把刀。据说，舒大海曾经使用这把刀杀掉了自己的仇人，这一过程过于刻骨铭心，以至于后来海大师每次看到这把刀，就总回忆起曾经不堪的事情，故而决定忍痛出售，一度让这位天下第一刀客的粉丝趋之若鹜。

不过舒云起太了解内幕了。仇人？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真实原因是舒大海当时欠了一屁股赌债，母亲闹着要离婚，而且家里真的要揭不开锅了，连舒云起想要跑程序租量子计算服务器的钱都续不上了……为一把刀编一个故事，卖个好价钱，这主意还是舒云起出的。

舒云起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确实跟我父亲有关。”

莫三清一下子红了眼：“这么说仇家就在浮屠？云起少爷放心，我定然用海大师曾经手刃仇人的那把刀，杀了手刃了海大师的贼子！”

舒云起忽然有些心虚，连忙制止莫三清危险的想法：“杀人是不对的，只是希望三清师兄帮我关注一个人，他目前应该也不在浮屠，只知道肯定在S节点城。”

莫三清问道：“叫什么？”

“冯塔尔，应该和我一样，是一名软件工程师，”舒云起说道，“我只是自己猜测，如今做软件的，多少会跟黑市打交道，三清师兄能够留意一下就可以了，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莫三清错愕：“海大师怎么可能死在码农手里，啊，我没有瞧不起码农，只是……”

舒云起没有计较，摊手道：“不说三清师兄你，我也完全想不到。不过冯塔尔此人异常诡异，有任何消息直接告知我即可，最好也不要尝试接触……”

莫三清没有回话，双眼直勾勾地看向窗外。

舒云起跟随莫三清的眼神看了过去。远处，一辆浑身冒烟、已经接近报废的浮空车，正在飞速朝着浮屠的方向驶来，后面跟着密密麻麻的高度武装的治安员，追在这辆浮空车后面狂轰乱炸，冲天的火光的绚烂程度堪比作为背景的晚霞。

尾随的治安员数量至少数百个，这恐怕已经不只是五星通缉了吧……

一个大毒枭来浮屠避风头，也不过如此了吧。莫三清已经开始猜测车上的是哪一位“大人物”了。

“你们浮屠玩得这么刺激吗？”舒云起开始一心想离开这里。

……

浮空车上的，正是冯塔尔、林铭还有王阿茶三人。事情还得回到半天前说起。

冯塔尔与舒大海决斗结束，从漫游仓出来，也不管林铭热切的眼神（数字生命呢），先用阅读器播出去一个视频电话。

冯塔尔没有安装义眼，端着阅读器看对方。阅读器里面是一个面容冷清的中年女性，时光只在她脸上留下了微不足道的痕迹，有些刻意地板着脸：“说吧，什么事？”

冯塔尔不好意思道：“老徐，好久不见。也没什么，好卦公司那个事情，是我考虑不周，对不起了。”

徐萱茱一脸不屑：“行，你不说就是没事，挂了。”

冯塔尔连忙求饶：“有事有事，能不能多租给我几台服务器，我挣到钱再给你。”

徐萱茱面部肌肉的线条缓和了一些：“还有？”

“还有一台浮空车，把我们从奥里西斯送到浮屠，一共三个人。”

“已经在路上了，还有一个小时到，”徐萱茱语气顿了顿，“我这边刚才起了一卦，极客元宇宙的总控意志已经在调动算力编写针对你的拦截器了，子网也得到了通知，你们需要快一点行动。”

第10章 浮空车

冯塔尔感激涕零：“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油嘴滑舌，滚。”

“好嘞。”

徐萱茱好像还要说什么，欲言又止，最后动手挂断了视频电话。

围观了全程的林铭只觉得内心受到了莫大的冲击，本来以为自己的室友和自己一样是哈士奇，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一头狼！

“这就要走了？数字生命呢？”看冯塔尔收起阅读器后还在恍惚，林铭问道。

“我这就传给你，应该足够完成训练了，”冯塔尔说道，“我把集群规模扩大三倍，最多两个小时，一定要成丹。”

“去浮屠不可以继续训练吗？”

“最好不要，黑市的水太深了，漫游仓里藏了什么木马病毒，我都看不准，还栽过跟头，风险太大。”

林铭恍然，略微盘算了一下：“两个小时应该够了。”然后一头扎进了漫游仓。

漫游仓就是这个时代最全面的上网终端，除了能够连接各个虚境的服务器，从而进入虚境名下的各个元宇宙，也可以连接到指定的服务器或者服务器集群中，而这些服务器如果预装好了驱动元宇宙的通用底层操作系统，就相当于进入了自己的世界。

林铭炼丹的地方，正是冯塔尔提供给他的一组服务器。为了贴合“分布式炼丹”这个概念，林铭在这个本来空无一物的、连基础的素材包都没有打的世界里，自己东拼西凑，找到一些素材做了一个用户界面的组件摆了进去：一口两人高的丹炉。冯塔尔看到的时候一边赞叹，一边口是心非地说林铭不务正业。

把数字生命的光球成组丢进去，就相当于是给自己预先设定好的“炼丹模型”喂养数据。

而炼丹，或者说训练数字生命的本质，就是光球在丹炉里随着时间推移，参杂交织、互相缠绕的过程。最终，这些光球会孕育出一颗新的光球，其根据设定的模型的不同，取养料数字生命的精华，最终形成了一个独立的、有自主意识的数字生命。

这就是金丹了。

如果服务器集群的规模再扩大为原来的三倍，炼丹的速度就会提升不少。虽然不至于以三倍速叠加，不过本来这第二枚金丹就差临门一脚了，林铭粗略估计，有九十分钟足矣。

就在林铭的神经介入漫游仓、看到自己增高了一倍多的丹炉的瞬间，原本趴在冯塔尔头上饶有兴致看阅读器里徐萱茱的蓝猫，突然双眼爆射出精光。

……

随着林铭的意识沉浸在自己的“炼丹元宇宙”中，极客元宇宙里，出现了一只肥乎乎的蓝猫，刚一落地就仰天长啸。

“光染，你给我出来！”

这是极客元宇宙中一个普通的小巷，大约集合了所有赛博朋克艺术作品的城市小巷的元素：灰暗，肮脏，废旧的电子设备和破损的义肢散落一地，一些不明的液体从垃圾箱里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在地面上蜿蜒成长不过几公分的小溪，有一些分不清是真实蚂蚁还是电子蚂蚁的昆虫在小溪周围徘徊。

在某一个垃圾桶背后，一团毛线瑟瑟发抖。

“光染，我知道你在附近，听到了就快出来，别让我亲自抓到你。”

如果有人路过这一条小巷，只会听到一只毫无教养的猫聒噪而难听的喵喵叫声。

而这团毛线听到声音，悄悄滚了出来，又心虚地朝猫的方向再滚几厘米。

几厘米，看起来不多，心意猫已经领了。它满意地又叫了两声，走过去，手掌按在这一团毛线上。

“哈鲁……”

“你一团毛线别乱说话，小心被总控意志发现异常，”名叫哈鲁的猫说道，“潜伏在极客元宇宙这么久，发现了什么了吗，滚起来，写字给我看。”

毛线心里全是问号：“一团毛线在地上写字就不怕被总控意志发现异常了？”

“你不是作家吗？快点写，我爱看。”

哈鲁一脸兴奋，心里想的是林铭就有新的阅读材料作为药了。

……

把一团团数字生命的光球抛进炼丹炉后，林铭把炼丹炉的外壳调成了透明的，看着里面的变换和跳跃的火光，生生不息的能量，犹豫要不要调整参数。

万物有灵论者能在现实世界的任意一团火苗中捕捉到非凡的信息量，这也是资深神棍们算卦的理论依据。

数据的训练过程本身是没有直观呈现的，而林铭为了自己观测方便，给一些训练过程中间产生的数据，以不同颜色和形状的火苗的形式呈现在了丹炉里面。最起码，看到炼丹炉内火光熊熊的景象，起码比干等着训练完成后再呈现结果要好一些。

不过这一次，林铭发现有一些局部的结果似乎没有按照预期的方式呈现出来。

“是这一批数字生命的问题吗？”林铭暗中猜测。“也或者是模型本身有问题，我还没有发现？但是上一次也是这个模型……”

数字生命在量子计算服务器中的训练，涉及诸多复杂学科，已经远非人类所能直观理解的。有时候必须借助大量的机器智能，才能转化成为人类能够理解的数据、状态或者表征。而林铭没有精力去完成这些机器智能，也缺乏购买成品机器智能的雄厚资金。不过如果以后长期炼丹的话，还是需要冯塔尔想想办法做一套监控数字生命训练过程的机器智能——让冯塔尔亲自动手做也行，他总不能光说不练吧。

恐怕这次炼丹过程要比预期的时间长了。林铭不无头疼地想着，打开日志的源文件，飞速查找关键词，试图寻找本次炼丹产生异变的原因，逐渐忘记了时间流逝。

漫游仓的外头，冯塔尔眼看着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小时，毫不犹豫地拔掉了漫游仓的插头，推着漫游仓进了奥里西斯精神病院的电梯，在一群病友奇怪的目光中，朝降落在楼下的浮空车推去。

“这个型号的漫游仓应该可以在停电的状态下继续运转两个小时，等上了浮空车，再接上电，没什么问题。但是不能再等下去了。”冯塔尔心想。

“塔哥转院顺利啊！你也要去月球吗？”熟悉的病友发来祝福，冯塔尔矜持地欠了欠身。

两分钟后，王阿茶登上浮空车，看到后座上偌大一个漫游仓，熟悉的型号，上面还印了一行字“奥里西斯”，呆了半晌：“原来如此！”

冯塔尔摸不着头脑：“什么原来如此。”

王阿茶连忙说道：“我预感到我们逃离过程非常凶险，原来是因为你抢了公家的财产！”

“会怎么样？”

“大概子网会出动很多治安员追着我们跑到浮屠。”

浮空车升起，冯塔尔看到远方飞来的治安员，捶胸顿足：“公家真小气！”心里开始计算要多少钱才能修得起报废的浮空车来。

与此同时，奥里西斯精神病院，温初简看到浮空车即将离开视线，终于收到了文仁节的回复：“你安心住在奥里西斯，一年以后学者巡游，我会去一次S节点城，到时候带你回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