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婶儿，”

赵虎妞对赵五婶点点头。

“既然虎妞来了，我也就不打扰你们父女俩说话了啊，我先走了。”

赵五婶挎着篮子离开，仿佛一阵风，存在过又没存在过似的。

望着赵五婶的背影离去后，赵虎妞收回了目光，看向自己的父亲——父女两人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赵邨武率先开口，打破了这沉默的气氛。

“怎么来了？”

“回来的路上想起秋收，就来了。”

赵虎妞看看已经收了一半的田地，又看看赵邨武手中的镰刀，她伸出手来，

“给我吧，爹。”

赵邨武看向赵虎妞的手，

上面还是能看见从前打猎留下的疤痕，但比起在家的时候，竟白皙了不少。

他还是将镰刀递了出去，

赵虎妞握住，粗糙的刀把还温热着，不难想象前一个使用它的人，已经经过了一番艰苦的劳动。

“你上去歇着吧，爹。”

“嗯。”

赵邨武爬上田埂，就这么在泥土上坐下，看着赵虎妞弯下腰，继续他没有做完的活儿。

现在这个时节，暑气早已经消散，

尽管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也不会像三伏那般灼热难忍。碧蓝的天空看上去都要比往常搞上不少，

赵虎妞伏腰在金黄的稻禾之中，

割稻的速度干脆利落且快速。

赵邨武零零散散干了几天的活计，赵虎妞用了一个中午的时间，便全部完成了——望着堆在田埂上高高的稻堆，

赵虎妞轻巧地拭去了额头上的汗水。

“爹，我待会儿去叫傻子帮忙，和我一起把这些搬回家去。你便不用忙了，过几日，我来帮你打稻。

正好叫傻子挣点儿买米的钱，没多久就要过冬了，我想这次多给他些，让他也能置办点儿冬货。”

和稻堆坐在一起的赵邨武，面前被投下一片阴影，

他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

赵邨武总觉得赵虎妞一瞬间从孩子长成了大人；她投下的阴翳，竟然能将自己完全遮挡起来。

也许赵虎妞的成熟远比赵邨武意识到的要早，不是现在这个赵虎妞，而是真正与赵邨武有着血缘心灵联系的赵虎妞，

但对于父母来说，意识到孩子的成长往往不是一个渐进的过程，

而是某一时刻。某一时刻，当他们对自己的孩子察觉到陌生时，或是惊喜，或是惶恐，

不可否认的是那一刹那，

他们会真正认识到自己的孩子已经成为了和自己同样的大人。

“嗯，”

赵邨武点点头。

赵虎妞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的便把赵傻子叫来；赵傻子倒是乐呵呵的，毕竟对于他来说，见到赵虎妞就意味着有东西吃，

跟着赵虎妞来一批一批地把稻粮搬上粮车，再一趟一趟地拉回家去，

这么折腾下来，

再弄好已经是半夜。

“晚点儿了，留家里睡了也好。你屋子前不久我才打扫过，好歹没什么灰尘，”

“不了，爹，我还有事情回去要和郭隐书商量，

你早点儿休息。这稻子明日我来晒，等晒好了，我再来打。”

站在家门口，赵虎妞和赵邨武说话；她转身欲走，眼睛余光瞥见放在墙角的一盏油灯，

灯油已经凝结了，还落了灰尘，看样子是很久没用过了。

赵虎妞上驴车，赶着小毛驴往郭家的方向离去，

尽管天色已晚，但这驴子和赵虎妞的眼神都很好，丝毫不会被这昏暗的夜色影响。

赵虎妞的身影渐行渐远，

赵邨武站在家门口，他的轮廓也渐渐模糊在了昏暗之中。

耳朵里听着驴蹄子和车轮子踏在地上，碾在地上的声音，

赵虎妞遥遥望见远处一灯火通明的所在——那就是郭家。寇玉娇喜欢在柴门上挂两盏灯笼，

最普通的纸灯笼。虽然郭隐书不大常夜里出门，

但只要他需要夜里回来的那天，寇玉娇都会点起一盏灯笼。赵虎妞进门之后，亮起的灯笼便从一盏变成了两盏。

看见那两盏亮着的灯笼，赵虎妞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平静，脸上挂起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容，

赵虎妞拉了拉手中的缰绳，小毛驴的蹄子踏的更快了些。

“郭姨，我回来了！”

“哎！”

从屋中悠悠扬飘荡出妇人的应答声，似乎还带着食物的香气似的，

“正好正好，想着你在外面大概没吃饱，我烙了饼，快来吃吧！”

“我停了车子就来！”

……

算准了日子赵虎妞再去找齐林的时候，却看见齐家的大门上了锁。

倒不怕齐林跑了，

毕竟也就一块赤狐皮子的事情，赵虎妞心想他不至于就带着落跑，

只是原订的明日在店中展览，已经叫孙亚福几人把消息散布出去，若是今日拿不到成货，少不得明天要在客人面前失了信用。

但齐林是孙亚福介绍的，赵虎妞除了知道齐家在哪儿，还真不知道其余能找到他的途径，

无法，

赵虎妞只好就在齐家门口坐下，等着看他几时回来。

来是早晨来的，一直等到日上三竿，却还是不见齐林回来。

就在赵虎妞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等下去的时候，

身后紧闭的房门却“嘭”的一声打开了。

一个人从屋子里探出头来，

可不是齐林怎么的？

只是蓬头垢面衣裳未整，一双眼睛下泛着青色——瞧这模样，好像很多日没睡好了。

看见赵虎妞坐在自家门口，齐林先是一愣，随后一惊，

他眯着双目看了看天上的太阳，

“几日了，现在什么时辰？”

“齐公这是，这几日都没出过门？”

“那不是什么大事，正好正好，你来省得我找人去叫你。还没过日子吧，我算的怕是刚好，

来来来姑娘，进来进来，正是你验货的时候。”

齐林这么说完，“嗖”的一声又把脑袋收了回去。门洞打开，赵虎妞抬脚迈步，紧跟着齐林进了屋子。

齐林家院不大，却堆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事物。赵虎妞见他先是小跑，随后一跳就蹦进了一处大开着门的小间，

“来来来，快来，”

那小间里没灯，赵虎妞却瞧他眼睛像是发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