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帝国。

权柄来于高天之上，源自永眠之中，我的血脉，我的名号，赋予我判决每一个生存在荒蛮大陆上愚昧者生死存亡的权力。

我的意志足以代表最卑微的拜朗人，也能够决定可笑的所谓贵族，我可以代表父亲向他们许诺奖赏，亦可以摧毁他们对未来一切美妙的幻想。

基于这种权力，天赐的权力，他们选择了我，也因此，我们在荒野之上缔造了伟大而又血腥的帝国。

这意味着，我能代表任何，是的，我的命令可以让一个儿子自愿离开他的母亲投入死亡，也可以让一块小小的钢铁膨胀，变成为帝国效忠全部的，最无情与狂热的杀手。

即使他们手中之剑所要指向的是他们自己，他们的亲友。

这样的权力长久存在我的手中，是我的权利，千年又千年。

我所做的，不过是履行父神给予我的责任和义务，为祂带去屠杀，带去美好的献祭，带去一个又一个胜利，能够保证我们完成祂的夙愿，摆脱重力的桎梏，褪去凡物的影响，超脱升华至群星之上，成为真正永恒的主宰者，保证我们足以冲破更伟大，也是必将被超越的失败者设下的樊笼，赶到那个地方……

永暗与灾祸的起源……

在阅读无数从路德维尔脑中搜刮来的秘密后，一块被掩埋的更深的记忆终于复苏在了阿兹克的脑中。

祂几乎是一瞬间听到了那被隐秘和思想的力量隔绝千年之久的上古遗音——祂父亲的教诲。

最为可怕的意志开始复苏了。

死神之子，伟大“死亡执政官”的目光缓缓掠过“黑色郁金香”上每一个尚存生灵的头颅。

这位休憩许久的，曾忠诚的向死亡投去一份又一份食粮的刽子手，感受到了扎根在灵魂深处，一直都没能被岁月和他人意志冲刷掉的本能。

多么美好的灵魂啊，尤其是我身后那一个，如果能将他们，将他送给死亡，父亲将会多么感动……

祂会赞许我的行为，褒奖我的忠诚，毕竟我才是最靠近祂的子嗣，最像祂的奴仆……

恍惚的朦胧间，阿兹克的手掌离开了已经死去的路德维尔的头顶，抓住了那珍馐般灵魂的脑袋。

“……阿兹克先生？”

看那，这个灵魂竟然还对我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

我明明向他送去了必死的刀剑，他却幼稚且天真的误解了我的行为，还任由刀刃横在他的脖子上。

真是脆弱的羔羊，只要轻轻翻动我的手掌，他下一秒就会死去……

“不，克莱恩……”

在即将走向真正毁灭的一瞬间，迷失了的阿兹克·艾格斯如有天助，于最后关头收手了。

他看不到就在他意图做下暴行时，那模糊违背世间一切规则出现在他背后的幻影。

他目视着学生疑惑不已的面庞，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我……我刚才在想什么？

我……我做了什么？

像是被最富毒性的蚊虫叮到，阿兹克触电般抽回了手，并用一系列无意义的行为掩饰方才真切无比的杀戮冲动。

“克莱恩……克莱恩，你可以继续控制你的秘偶了。”

“死亡执政官”的手好像刚才在自己的头顶拍了拍，就像是一位真正的长辈鼓励他的子侄……不解之间，克莱恩欣慰的想到，他的老师似乎找回了部分人性，不再那么靠近传闻中罪孽滔天的怪物了。

“好的，阿兹克先生。”

熟稔钩动五指，“秘偶大师”的傀儡从地上站了起来，只是动作略显滞涩，如同关节生硬的木偶。

那是灵体被强行拖拽出躯壳的后遗症，需要可能一到两天的时间，给灵肉留下重新磨合的机会，才能摆脱。

佩戴银白面具的海盗将军像个谦卑的仆人，在主人习惯性的操作下，向冒险家微微欠了欠身。

这一幕令好不容易心情好了一些的克莱恩，一下又沉入了谷底。

可怜的信徒……克莱恩不敢再去看路德维尔，转头尝试和老师交谈，想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的大脑暂时忘记那莫名的悲哀和怜悯。

“阿兹克先生，您弄清‘人造死神’的本质，还有其他秘密了吗？”

“当然。”阿兹克怔了片刻才装作正常回答道，“除了最开始我能够确定的问题，他的记忆还为我解读了更多我想象不到的惊喜。”

“比如？”

比如……阿兹克沉默了。

在对北大陆，也对拜朗而言，都是一场灾难的“苍白之灾”后，他本以为他的大部分兄弟姐妹和子嗣后代，都成了那个残暴独夫不切实际野心的陪葬品，即使没有当场死去，也不会逃过后续维持千年的战争和罗塞尔发动的劫掠。

然而奇迹偏偏出现了！

从路德维尔的记忆来看，当下的“灵教团”或者说过去的“死神教会”余孽，大致分为了三个派别。

这三大派别在路德维尔脑中的某些代称还是来源于神秘的“苍白女皇”，一个和阿兹克有着微弱血缘联系，拜朗皇室与神仆贵族联姻产生的新家族的后代。

第五十三章 一和万 qbxsw.com

希雅·帕伦克·艾格斯认为，当下的拜朗主要分为三种人。

第一，希望建立新的独立国度，摆脱鲁恩、因蒂斯、弗萨克等国奴役的全新的拜朗，这新的计划里，没有萨林格尔残党的席位，他们将被尽数踢出走向未来的通道，留在阴沟和不知名的角落独自腐烂发臭。

第二，幻想重新掀起死亡的灾难，曾经以寻回神，现今以再造一个新的名为神的傀儡为目标，大祭司海特尔为首的死硬派，最为可恶的屠夫们。

第三，是令希雅·帕伦克·艾格斯又爱又恨的一派。

这些人没有神的血脉赋予的正统名号，没有海特尔身为另一位“死亡执政官”所拥有的强大力量，他们代表了接受部分北大陆“文明”思想的一部分拜朗人，也切实在考虑如何为更多出身卑劣，习惯了二等公民身份的同胞们谋福祉。

他们看到了拜朗如今面对的几乎不可能打破的死局，于是有些自暴自弃的想到：既然我们不可能再恢复往日的荣光，已经完全变成了某种附庸式的民族，那么为什么不为自己找一位好主人，而非要尝试和残暴的北大陆人死磕呢？

东方的造物主一向仁慈。

在祂的治下，连被称为异端的精灵、巨龙、巨人、吸血鬼都可以安居乐业，凭什么我们一群纯血的人类不能享受祂那无尽阴影的照拂？

可怜的奥尔索诺·特伦索斯特，祂也是第四纪一位皇帝的子嗣，一个险些身亡的丧家犬。

如果连祂都可以通过忏悔和改信获取一个本不属于祂的皇帝的头衔，为拜朗人划出一片可以过日子的安稳土地难道很过分吗？

这些设想充斥着在“皇室派”和“人造死神派”看来丧权辱国的拜奸思想，却又真实的摆明了当下存在于拜朗土地之上，不被大多数上层考虑的问题。

因此，希雅·帕伦克·艾格斯痛恨自称“改良派”的分支，又常常会在独自一人时考虑他们所设想未来的可行性。

祂也曾想过合作，只是祂的血脉，祂的家族，祂死去的父母和尚在的尊严，均不允许祂这么做……

不过另一位神的子嗣，就没这种被自加的“底线”进行什么自我折磨的戏码。

阿兹克·艾格斯很欣赏“改良派”的主张，毕竟这和他新起的念头不谋而合。

况且，“改良派”诞生后的一百多年的时间里，并不单纯在动嘴皮子，他们真的迈出了坚定且无可撼动的一步，这也是他们没被另外两股思潮联手剿灭的原因。

“克莱恩，过去几个月里，你想过以一个有点陌生的身份和你的兄妹见面吗？”

阿兹克没有直接回答学生的问题，反倒提出了有些无厘头的另一个。

班森和梅丽莎？

突如其来的与话题无关的问题把克莱恩问懵了。

“我，我想我可能不会去主动见他们。”他尝试组织语言，“毕竟，您知道的！”

“现在我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可以沉浸在校园里，唯一面对的困难也只是没什么悬念的找工作的应聘会的毕业生，我是极光会的神使，他们的V先生。”

“在贝克兰德的时候，我曾用过夏洛克·莫里亚蒂这个名字，然后就在上个月，夏洛克·莫里亚蒂已经成了鲁恩最危险的通缉犯……”

克莱恩低下和阿兹克对视的头颅，叹了一口气。

“我的拜访，不会给他们带来任何喜悦和好运，只有会数不尽的麻烦与灾祸。”

“我很可能已经被某些不可抗力的存在盯上了，只有远离，才是保护，和对他们的爱。”

更何况我并不是他们真正的兄弟，我是一个可恨的窃贼，一个挥霍了克莱恩·莫雷蒂宝贵生命的“异形”……

阿兹克并不知道学生没能说出口的心声，张了张嘴，把手搭在了学生的肩膀上。

“克莱恩，这不是你的错。”

“你一直做的很好，你秉持正义和善良，破坏了一次次孕育中的灾难，你足以比得上黑夜女神圣典中宣扬的圣灵，甚至比他们中有些的功绩更伟大。”

“只是，在祂们的干涉下，你也确实丢掉了一些最宝贵的东西……”阿兹克的话锋急转，“祂们强加给你的那些东西，让你不得不离开故土，去为祂们的阴谋诡计服务，直到你被榨干最后一滴骨血，祂们才会把你从煎熬中解放，并在那之前发挥出你所剩残渣里最后一点价值。”

“不要认为我是在危言耸听，因为最鲜活的例子就站在你面前。”

阿兹克看着渐渐抬起头的学生，脑中却快速翻过了过去在北大陆一千年岁月里的种种。

其中有他的第一位妻子，有他最骄傲的立志成为骑士的儿子，有他的小女儿，有令他愧疚的“父母”，有许许多多模糊了的面孔。

远处的战场彻底宁静了，硝烟也消散了许多。

阿兹克扫了眼即使用肉眼也能看清大致轮廓的“黄金梦想号”，没有继续感慨。

他抬起了双手，在他的掌控下，甲板上失去灵魂的尸体变成了新的死亡仆从，路德维尔留下的大副、二副的等一众高级船员，在此刻有了新的主人。

随着一面崭新的黑帆取缔了苍白上绣着的郁金香，“黑色郁金香”号转动方向，即将离开无意义的战场。

它在渐渐下沉。

像许多恐怖传说中的深海幽灵船一样，满载一船死尸，下沉至无光无热的世界最底处。

在海水快要和船舷持平时，阿兹克突然对克莱恩说道。

“我在路德维尔的记忆里看到了一些事情，对我来说，那是私事。”

“我打算收服‘灵教团’的改良派，并在处理完私事后和真实造物主教会建立合作，表明我臣服的意愿，你可以把这些上报兑换成功勋，就算是帮我申请面见造物主的资格。”

在阿兹克的操纵下，束缚着即将消散灵体的乔吉亚走到了克莱恩跟前。

这具无论从哪方面都死透了的尸体上出现了腐烂的痕迹。

“你打算怎么处理她？”

克莱恩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身后停在海面上不敢有所动作的“黄金梦想号”，偌大的海上战场，竟没有一个灵魂和肉体都完整的尸体。

好吧，也算是废物利用了……克莱恩嘴角抽搐了两下，不情不愿地伸出了左手，那漆黑的手套上立刻撕开了一个裂口，“蠕动的饥饿”的嘴巴。

凶恶的封印物风卷残云般扫完美妙的大餐，体内又多了个放牧的灵魂，解决最后一件小小隐患的克莱恩也不再停留，没有寒暄，直接离开了“黑色郁金香”。

目视着“黄金梦想号”的甲板上，一簇鲜艳的橘红色爆发，然后从中走出的黑色绅士在一众海盗的畏惧下大摇大摆地走向他们的船长，阿兹克嘴角上扬的弧度一点点沉了下来。

他尝试平复着早就不平静的内心，卸下展示在学生前那伪装绝顶的面具，伸到胸前的手指都颤抖了起来。

这位“死亡执政官”捂住了自己的脑袋，良久后呜咽着吐出了一个名字。

“万。”

“万·艾格斯……”

“原来，原来，你还活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