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点头

自天书陵之变后朱标回到离宫，中间只出去了一次，走了趟薛府和皇宫，其余时间一直陪在朱元璋身边侍奉，事无巨细，一一亲自接手，若不是朱元璋坚持不允，怕是沐浴更衣这样的事她也会面不改色的接手。

没有人比朱标更清楚，她的师父已经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人之将死，再计较那些对错有什么意义？所以朱标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她只想好好的陪着师父走过最后的时光。

其心深重，其心悲哭，朱标的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可朱元璋不忍心拒绝，到后来，整个离宫都知道了她的心思，都不忍心拒绝。

这一日，朱元璋自昏沉中醒来，感受着生命最后的流逝，再看着床边形销骨立怔怔发呆的弟子，心里痛意便蔓延。

不论之前有过多少对立多少威胁与伤害，他是真心疼爱这个徒弟，而朱标，也是真心敬爱他。

他这一生不曾辜负过亿万教众，也选好了继承人，最后还能得到这样一份真心的敬爱，这样一个聪慧通透又孝顺的女儿，确实没有遗憾了。

只是，为何心中痛意依旧？

“师父”朱标发现了朱元璋醒了，看他神色奇怪，俯下身问：“这么了？”

朱元璋问：“你是真心喜爱海瑞么？”

朱标一愣：“怎么问这个？”

“你要如实回答我。”

朱标便慎重的想了一遭，点头：“是的，我喜欢他”

朱元璋便笑：“我想见他。”

朱标愣住，看见朱元璋眼里的慈爱，眼中便有些氤氲，却是平静应下：“好，您稍等。”

朱标离开后，朱元璋对着进殿的张居正道：“准备好了？”

张居正面有异色：“这……您真的要？”

朱元璋微笑：“那孩子真心待我，我自然要有回报。”

张居正便不言，朱标对于朱元璋的情义，这段时间下来他们再也无法辩驳。

北边，七里奚。

海瑞看着眼前的朱标，有些心惊。

他们分离的确有段日子了，可终究不是太长，短短时日，她怎么会变得如此憔悴。

“你……”海瑞不知道怎么开口说。

朱标眸中一片冰雪，轻声道：“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海瑞神色认真起来。

“师父想见你。”

海瑞便讶异：“朱元璋陛下？”

远在离宫的朱元璋陛下为什么突然想见他？纵然他是真龙天才，但不过一介平民，又如何能得朱元璋亲自召见？

而且，朱标就打算把这个人情这样简简单单用掉么？

朱标脸上有了恳求之意：“我知道这是强求，可人之将死，拜托了！”

海瑞看着她脸上的哀意，沉默着点点头。

朱标说的对，人之将死，而且是朱元璋大人亲传，他于情于理都该去。

何况，他真的欠了朱标一个巨大的人情。

朱标眸中有了些许欢喜之意，却是犹豫着道：“你能不能，梳洗一下？”

海瑞愣了愣，朱标小心解释：“我不想让师父以为，我爱的人不值得我爱，他会放心不下的。”

海瑞没有任何犹豫便答应了，既是去见长辈，而且是确实令人尊敬的长辈，他自然要修理仪容。

“你稍等片刻”海瑞便准备去梳洗，却被朱标拉住，不解。

“我来吧”朱标右手拉着他的手腕，左手微动，海瑞便觉得一阵湿意贴面而来，待反应过来，他已经是年前的俊眉朗目，连身上的衣服，都换成了极为低调的一身黑。

海瑞忍不住赞叹：“你对天地规则的感悟，真是厉害。”

朱标依旧拉着他的手腕，左手拈决，静静道：“走吧。”

海瑞正要问，却感觉身体一轻，眼前突然出现了无数光明，恍如白昼，可还没有看清，世界便重新黑暗。

海瑞确认这是神都离宫外，镇定的补充了一句：“简直可怕。”

朱标没有反驳，放开了海瑞的手，还是那两个字：“走吧”

朱标施法将海瑞的容貌掩盖，用满身黑淹没他的一切，加上她的威望，这一路上，来往的教士都只知道朱标带了人去见朱元璋，却没有人知道他是谁，甚至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偏殿内。

朱元璋坐在椅子上，眼睛半阖，张居正在一旁随侍，看到他们，低下身轻声告诉朱元璋。

朱元璋缓缓睁眼，看着朱标身边伪装到牙齿的海瑞，忍不住笑了，一开口就驱逐人。

“我想吃五色夜食。”朱元璋看着朱标。

朱标微微屈膝行礼，轻声道：“我去做。”

张居正也行礼：“我去了。”

待人都离开，不待朱元璋看他，海瑞自行消解面上的法术，躬身行礼。

“海瑞，见过朱元璋陛下。”

“坐吧”

海瑞道谢，依言坐下，不卑不亢，行止完美。

朱元璋端详了他一会，才微笑道：“真龙血脉果然不凡，小羽眼光不错。”

海瑞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沉默。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找你的目的。”

海瑞依旧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直以为朱标喜欢他不过是一时兴起，可天海圣后和朱元璋，五圣人中的两位，都为她保驾护航，一个在临终时向整个世界公告赐婚，一个，亲自找来了他。

而这两位做的事，却只是自己的意愿，和朱标本人并没有关系。海瑞很确定，以朱标的骄傲，她才不会用这种手段。

可朱标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可以让这二位真心的纯粹的宠爱，而忘却了他们之间的冲突和对立。

这种疑惑在看到印着朱元璋无上法力印鉴的婚书时，达到了顶峰。

海瑞看着婚书上自己和朱标的名字，以及上面那一条比陈长生和师妹的还要苛刻的作废条件，终于问了出来。

“这到底是为什么？”

没有愤怒，没有激动，海瑞确定自己很平和，只是真的不解。

朱元璋解释道：“我并没有强迫的意思，这份婚书只有一份，由你保管，他日若是你们能成就姻缘，便当做我提前祝福锦上添花，若是你终究不能喜欢小羽，就请你将它妥善保存，待她将你放下，让她亲手撕毁。”

比起那道强硬至极的赐婚，这真的是极为宽明了，但海瑞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那孩子值得”朱元璋微笑：“天海的心思我不太懂，但是对我来说，她就是我的女儿，你就当做是我作为父亲不能再亲自照拂她，现在为她做的一些事吧！”

海瑞还是不能理解，他和朱标共事一月有余，深知朱标心智极为坚韧，城府极深，阴谋手段层出不穷，这样的人，怎么会得到仁厚着名的朱元璋的真心照拂？

“那孩子有许多秘密，有很多不为人知不为人道甚至是残忍狠毒的手段，但是那孩子并非是非不分，她心里有好恶，她是最向往光明的人，。她的阴谋与狠毒，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她足够聪慧足够强大，可以支撑她的善良。她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在乎的人”朱元璋道：“天海，我，长生，包括你。”

“因为她真心相待，所以我们愿意回报。她真心待我如父，我自然要做到护佑。”朱元璋看着他，眼里的波浪很温和：“周园之行前，那孩子和我说，她自喜欢你那一刻，便决心站在你身边，护你所护，助你所愿。”

海瑞震动，他完全不知道，朱标那么复杂的人，喜欢一个人会这般的简单纯粹和决绝，而这个人是他。

一个极优秀的女子喜欢自己，为此毫不犹豫的改变立场抛却利益站在自己身边，行他所喜之事，斩他所厌之恶，为此不惜与最亲的长辈决裂，不惜放弃一切，断手断脚也要拥抱他。

海瑞如何能不震动，如何能不感动。

“海瑞，感情是双方的事情，她不会强求，我也不会强求，只是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你答应。”

海瑞恭敬道：“您说。”

“请你不要伤害她”朱元璋道：“你若是真的不喜欢她，便一刀两断，若是你喜欢她，便不要有所保留，那孩子并非不能经历风雨”

“这不是我作为朱元璋的要求，而是作为一个父亲的请求。”

海瑞沉默片刻，起身行了一个大礼。

“您是位伟大的父亲”海瑞道：“我答应您。”

朱元璋笑了，将婚书给他：“这个，就当做我的私心吧，你一定要收下。”

海瑞虽然心里不太愿意，但是他面对这样一位长者，却真的无法拒绝。

没有阴谋，没有利益，他只是真的疼爱弟子，所以希望给她护佑。

海瑞沉默的接过了婚书，看了一眼，有些讶异。

这份婚书很旧，边缘都有些退化，上面关于朱标的部分墨迹干涸，显然是很久之前就写上去的，朱元璋印鉴也很旧，只有关于自己的部分墨迹很新，似乎还能闻到松木味。

这是一封未完成的婚书，存在了很长时间，还附上了朱元璋的印鉴，海瑞忍不住想，最开始让朱元璋写下婚书的人，是谁？

朱元璋看出了他的疑惑，没有解释“虽然小羽多半猜到了，但这件事在最后的结果前，不要告诉她。”

海瑞点头。

看他还是沉默，朱元璋笑了笑“相信我，那孩子是极好的，值得所有人真心爱护。”

海瑞便叹息“我知道。”

朱标的优秀，不用别人去说，而她令人心生仰慕之处，他体会的极为明显。

说到底，那真的是一个极为让人心动的奇女子啊！

朱元璋看他的样子，有些了悟，心里有些欣慰，又有些酸涩，然而神色却是没有任何异样，撑着扶手站起来，来到海瑞面前，伸出手放在他头顶，说道“愿圣光与你同在！”

下一刻，圣光笼罩了整个偏殿，尽数进入海瑞体内。

同时进入他体内的，还有朱元璋一生的经验与感悟。

海瑞自然是境界极高的，但是对上朱元璋这样的圣人，他也无法反抗拒绝，只能接受。

时光缓缓流逝，朱元璋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老，最后竟是连站都站不稳了，海瑞骇然起身扶住“您这是为何？”

感受着体内充盈的圣光以及识海中庞大的新增记忆，海瑞发现朱元璋竟然毫无保留，将毕生功力都传授给了他。

与功法无关，是所有的感悟与真切的力量。

朱元璋借着他的力量重新坐了下来，眼里依旧温和“我方才强迫你接受了婚书，这个权当补偿。我既命不久矣，留着也没用。”

海瑞无言以对，只能拜倒行礼，恭敬至极“多谢朱元璋。”

“好，好”朱元璋缓和了下呼吸，瞥见走进来的朱标，笑道“既然来了，便用一顿饭吧。”

大概，是最后一顿了。

海瑞看着走进来身形单薄的朱标以及她通透清澈的眉眼，心下一阵惨然，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