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里的中央空调真是很有国营特色。

冬天的热气开得仿佛盛夏，整个车厢都弥漫着一股人味儿，可以说是非常有呼吸感了：人与人的拥挤碰撞、衣物之间的摩擦、还有毛衣高领或者围巾勒出的喘息。

夏天的冷气则一直让人瑟瑟发抖。如果不是地铁的拥挤，很容易寒邪入体，违背三伏养生之道。

面对着日复一日的工作日高峰，池麦还是战胜了自己，大大吸了一口气，浑身充满了战斗的勇气，加入到入织的人流中。这慢慢的社畜感，一天之计的早晨都显得有气无力。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双城记》的这句经典开场白或许是每个打工人脑子里都划过的一句话，大概狄更斯自己都没想到这句话能达到如此不朽的境界。

大约很多人都接不上整段台词：

“这是一个智慧的年代，这是一个愚蠢的年代；这是一个信任的时期，这是一个怀疑的时期。这是一个光明的季节，这是一个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应有尽有，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踏上天堂之路，人们正走向地狱之门。”

池麦回味着这段初中被老爸逼着背下来的段落，不禁对狄更斯肃然起敬：实在太到位了。在这个失望之冬，风刮得跟刀片儿似的，刺得人脸生生的疼。都立春了，细叶倒是没被裁出来几片，倒是很多人要被公司裁掉了，杜翠就是其中一个倒霉蛋儿。

小会议室里，领导跟杜翠轻声细语地说了两个小时，内容大概是从杜翠第一周进公司就直接或间接听到的一些评语：“不合群”、“上班看手机”“频繁在工位上看不到人”之类的。

这也不是老板第一次拉她进“小黑屋”，杜翠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应着，老板嘛都喜欢对属下指指点点以获得存在感，她愿意配合表演，也很享受这种精神放空的机会。

“抱歉，既然这些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再加上之前你导致销售丢单这个情况，可能公司无法通过你的试用期。”

磨叽了两个小时，戴总监终于如释重负地说出了这番话。

杜翠仿佛跟被雷劈了一样，好比脑神经被接上电流，一时间麻木、呆滞……总之，就是一波猝不及防：嘴角在抽筋,心跳也在加剧，根本放弃了任何表情管理。

她怔怔地看着领导，脑袋仿佛被抽空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胡乱地为自己争辩了几句，也没捡到重点。

领导既然做了决定，再怎样有理有据的解释也没多大作用了。

职场就是这样，哪有什么道理可讲，尤其是这一行，今天大小周、明天996，所谓的扁平化，好听点说是不拘泥于条条框框，

说人话就是：没有章法，上到CEO、下到实习生，一天到晚上个班跟闹着玩一样，没几个人懂业务，更没几个人愿意懂业务，大家好像都是在凑凑活活。

杜翠从会议室走出来，脑子还是懵懵的，中午一个人在公司对面的一家辛拉面馆里，叫了一份经典套餐，凉拌海草、布丁、一份泡菜辛拉面、一瓶冰镇可乐，

以前她都是只叫一份面，只是今天她要吃的有点仪式感，因为这可能她以后可能就吃不到这家的饭菜了，甚至她的大厂之旅不久也要结束了。

对于凉拌海草她是拒绝的，因为她讨厌一切塞牙的食物，海草和金针菇那种塞到牙缝里一个下午的感觉她都非常不喜欢。

懒人就是这样，吃水果都爱挑香蕉，因为不用削皮、不用吐籽。

她夹起一筷子海草送进嘴里，没吃几口，牙缝就被塞满了。翠翠感觉这像极了刚才在“小黑屋”的尴尬劲儿。

她卖力地吸着手中的辛拉面，食物没能带给她片刻释然，却使她腹胀难忍——她在努力让自己接受这个现实：没过试用期，拿不到任何赔偿，只能把离职日延长几天，容她找到下一份工作。

还有几日过春节，但已立春，公司的女同事们早就争先恐后地开启了春装模式。

奉行养生的杜翠就保守的多，还是穿着她的咖色报名羊绒衫。她大大地喝了一口面汤，擦了擦额角细密的汗珠，套上卫衣外套，两手往衣兜里一抄，径直走出餐厅。

外面的风也是十分应景，迎着风，翠翠昂首阔步——她是位很骄傲的女子，绝不允许自己在外面表现出些许脆弱。

形色匆匆的人穿梭在这片办公区，好多人提着行李箱——这是国际大都会的特色，几乎每个区每条路都有那么几个拎着行李的人——有的人带着希望闯进来，有的人则是卷起失望准备离开……

回到公司，她照旧是没跟任何同事打招呼，中午HR小姐姐找她一起吃午饭，微信上给出建议——如果不想离开，可以尝试看看其他部门有没有空缺，申请转岗的相关事宜，大概有其他部门的两个岗可以参考，她愿意帮忙打个招呼。

这类客气在杜翠看来只是官方寒暄，因为一个部门在试用期就被淘汰的新人，其他部门都不愿意接，人之常情。其实，这无非是走个过场，走个感情牌，为被辞退的人保留点颜面。

一直到快下班，翠翠才沉淀好思绪。

她已经做好各种心理建设，准备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她的树洞——池麦。

池麦就是杜翠的理想型，学历不错，父母都是知识分子，长相虽不出众但极耐看，属于是第三眼女生，她们俩做同事的时候，杜翠看池麦就越看越喜欢。最重要的是，池麦性格很暖，杜翠愿意把自己的窘境倾吐给她。

小麦不似翠翠身边爱看笑话泼冷水的人，她没太有攻击性，共情能力很强，虽然会给出一些不切实际的主意让人满头黑线，但总能让翠翠转移下注意力，释放一定的情绪。

翠翠想了想，还是小麦发了这样一段字：“我想，我可能要回老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