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二十左右，在自己房间看书的陈欣听见玄关传来说话声，她立即放下书出门，走过主卧，果然看见过道尽头宋丽和刘丽芬前后脚进了客厅。

“幸好醒过来了，不然真不知该怎么办，今天早上接到消息时我真是吓死了，你说他要是就这么走了，我和为为靠谁去？”宋丽包一丢，倒在沙发里歪靠着，眼神很疲惫，“刘姐，你给我拿瓶水。”

刘丽芬过去电视墙旁，拉开下层小储物柜拿了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她，“太太别想这么多了，医生都说没事，那就是没事。”

“天天喝酒天天应酬，我提醒他多少次他都不听，今年年夜饭，我说他在外面应酬喝得多，在家里就别喝了，喝点儿饮料，他还不高兴呢，这不没过两天就……只有我心疼他，那个小文，小张，哪里管他这些，她们只爱他的钱！”宋丽坐起来，接过矿泉水浅抿一口，突然想到什么，“诶，刘姐，你炖个鸡汤吧，明儿我去医院带给他。”

陈欣走到客厅门口，才要进去，突然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只见许为旋风一样冲过来，目不斜视走进客厅……

他走向宋丽，一把夺过她手中矿泉水，顿在茶几上，水直洒出来，“明天我们哪儿也不去！”

“为为，那是你爸爸呀，刚从鬼门关走一趟回来！”宋丽站起身，直望着许为的眼睛，“不仅我要去，明天你也要去，今年年夜饭你爸在我们家吃的，他还问起你是不是不高兴见他，我替你圆过去了，这回他生病，你再不去，你爸要对你有意见了。”

“妈！”这一声拉得老长，许为无奈到抓自己头发，“你到底有没有自尊？刚才病房外这么多人，你还没看明白？这些还都是在自己市，今天知道消息就能赶过来的，别的地方呢？还有多少，你知道吗？”

一语戳破了宋丽拼命编织的幻梦，她脸色瞬间煞白，嘴唇颤抖着，用愤怒掩盖心虚，“为为，不许这么说你爸！”

陈欣和刘丽芬对望一眼，默契地都没上去劝，经过之前几次的教训，她们深知这种情况自己不该掺合。

许为绕过茶几走到宋丽面前，语重心长道：“妈，我们不要他的钱了，你也不要再天天打麻将逛街，你去工作，我不读书了，我也去工作，我们自己过自己的生活不让许绍辉掺合进来，行不行？”

“你说什么胡话，为为？你这个年纪不读书你准备做什么，你能干什么呀？”

“我已经十六岁了，妈，我什么都可以干！”

“不行！”宋丽双手抱胸，身子撇向一边，“这个绝对不行，你爸也不会同意的！”

许为冷笑，“我们不花他的钱他高兴都来不及，我这个废物他早就不想养了，上次我把许耀那垃圾东西踢倒，他过来扶起他的好大儿，指着我的鼻子说，”说到这儿许为咽了口唾沫，略带哽咽，“他说他儿子多得是，叫我搞清楚身份，妈，这样还不明白吗？”

在场之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居然会有父亲对亲儿子说这种话？

“是……是真的吗？”宋丽的身体筛糠一样颤抖，看向许为的眼神近乎哀求，哀求他告诉她是假的，好让她能继续做她的梦。

明知是梦，也不想醒来。

许为看见他妈破碎的眼神，不忍心回答，双手抱着宋丽的肩，“妈，没有他我们也可以活得很好！”

“不是的，”两行热泪唰的落下，宋丽又哭又笑，她不敢相信自己在许绍辉眼里，只是可有可无的，一个随手可丢弃的垃圾，她猛地推许为，“是你对你爸有偏见！”

许为已然呆了，他呆呆看着宋丽，像在看一个疯子，然而这个疯子偏偏是他妈，他瞧不起她又怜悯她！

终于，他无话可说，回头冷笑着走出客厅。

陈欣看着他的背影，想到他捶墙的样子，心中泛起一片哀凉。

宋丽还在哭，刘丽芬走过去，一边抽纸巾为宋丽擦眼泪，一边安慰：“为为年纪还小，不知道大人之间的事，太太你都是为了他好，为了他能好好读书，有安稳日子过，才委曲求全，他长大后会明白的。”

是这样的吗？陈欣心想：她妈也常说自己委曲求全都是为了她，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她好，真的是这样吗？

她身在局中看不清自己母亲，但看宋丽却看得清楚，宋丽就是个被圈养的金丝雀，只能依靠主人的一点饵料生活，她已经失去捕食的能力，所以飞不出这个笼子，许为只是个借口罢了。

此时此刻，许为才是最需要安慰的，于是陈欣跑去许为的房间。

房门敞开着，昏沉暮色像烟雾一样笼罩了整个房间，他是烟雾中不真切的人，坐在书桌前，手中握笔，不知在写什么。

陈欣轻轻叩门。

许为身形一震，停笔，迅速拉开抽屉，把本子阖上扔进去，“咚”的一声关上抽屉，关上他的秘密。

他起身，回头冷冷看着门口的陈欣，“干什么？”

“我……”陈欣想说她支持许为，觉得许为做得对，但又觉说出口太矫情，于是慢慢走进来，走到许为身边。

“那个……你午饭都没吃，饿不饿啊？”

许为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蹙了蹙眉问：“你饿了？”

“也没有啦，”陈欣微低下头，不知话题怎么就扯到吃的上面去了。

“我倒是真有点饿了，”许为突然说：“我想喝酒。”

嘭——

客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陈欣身形一颤，心想这是在砸东西吗？

“别管她们，我们去喝酒！”许为盯着她，等着她的答复。

喝酒？陈欣从小到大从不沾酒，喝也只喝过农家酿的米酒，那酒甜甜的，没多高的酒精度。

“这……”陈欣望着许为，想拒绝，心里又痒痒的。

某种潜意识早已在她脑子里扎根：跟许为在一起，做点危险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许为总会给她兜底的。

“好啊，你等我一下，”陈欣转身跑出门……

客厅又传来砸东西的声音，但她也不想理会了，那是大人之间的战争，她看不懂，也不敢掺合。

最后，陈欣回房，从宋丽之前给许为的三千块中抽出五张一百的。

她想，许为之前住宾馆吃饭用的都是自己的钱，恐怕是跟朋友借的，不然他一个高中生哪来这么多钱，那今天的消费就由宋丽来付吧，算是她把许为气成这样的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