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仪式还在举行，因为天气酷热，棺材周围已闻得见些异味了。

月明星稀，灵棚里，陈欣的伯父伯母、叔婶和她妈都在棺材前跪着，道士在旁边拿着铃铛走来走去，念祷文，陈欣和阳阳等几个孩子在旁边看着，看着那些大人嚎天嚎地。

众人中数她婶婶哭得最卖力，想到阳阳说她婶婶白天还因为她奶奶的存款跟她妈吵架，她就觉得好笑，这些大人是真的在哭，还是在表演？

11点多仪式才结束，陈欣被刘丽芬逼着去睡觉，她不得不回房，连续两天没睡，她也终于撑不住，直接倒床上睡了。

灵棚外的唢呐声响了彻夜，甚至入了她的梦……

梦里，她坐在高中教室里上英语课，整个教室雾蒙蒙的，看不清周围的学生，也看不清黑板，倒是看见窗外，她奶奶正微笑着向她招手。

她的眼泪瞬间下来了，举手说要出去，也不管老师允不允，她直接就跑了出去……

她直冲进她奶奶怀里，抱着她的腰，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欣欣要好好学习啊，”她奶奶摸摸她的头，语调平和。

她不住点头，“我会好好学习，奶奶，我以后考上大学，工作了，就把您接到我身边，我孝顺您，您再也不用跟叔叔婶婶她们住在一起受气了。”

“什么意思？陈欣跟她奶奶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对她照顾有加，可没给她气受！”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一声，睡梦中的陈欣迷迷糊糊睁开眼，四下张望，窗外，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你给没给她气受我不知道，我也不管，但你说老太太只养欣欣，不管你们孩子的死活，我就不同意了，她帮我带陈欣，我给没她抚养费吗？”

“你真给了抚养费？哎哟，说是给了，妈又没拿出来，我们可没看见，哪知道是真给还是假给，倒是现在老太太存折里就剩下这么点儿，你说说是怎么回事，你要真没给，说出来，我们也不会为难，毕竟陈欣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嘛！”

刘丽芬气得牙齿打颤，指着她，“你……你可别空口白话！”

“别吵了别吵了，”老大忙来劝架，“丽芬，我说实在话啊，妈她确实在欣欣身上花费了很多心力，亲孙子她都没这么疼的。”

“大哥，话不能这么说啊！”

……

大夏天的，陈欣却只感觉到彻骨的寒冷。

她果然是这个家的累赘，是不该被人疼爱的，奶奶在世时她们就闲言碎语，埋怨奶奶养了她不养他们的儿子女儿，处处给奶奶脸色看。

到现在奶奶去世了，棺材就摆在外面灵棚里，他们还要为这点事儿吵，怨奶奶多疼了她一点，要求她妈多承担丧葬费！

这样算来，奶奶疼她确实不划算，没等到她能回报她，只等来儿子儿媳的埋怨。

为什么她还只是个高一的学生？为什么她还没有力量来保护她？为什么她们要让奶奶不得安生？

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被子一掀，下床，趿拉着拖鞋就跑了出去。

客厅里亮着灯，几人吵作一团，陈欣冲上前，对这些她从来不敢顶撞的长辈大吼：“奶奶她还在外面，尸骨未寒，你们就不能顾及一下吗？葬礼还没完呢！她为什么会躺在那儿，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们要为了几亩田吵架，你们不吵架，她能气得昏过去吗？到了现在，你们还在吵，还在吵！”

叔伯婶婶和她妈都愣在那里，她们从来没见过陈欣发怒，她向来是家里最和善最好说话的，永远都乖巧懂事，骂不还口，但现在，她居然敢冲长辈吼叫！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陈欣她婶婶，她呵呵笑了声，冲陈欣阴阳怪气，“我们是不尊长辈的人，不像你，你对你奶奶好嘛，她生病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回来？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呢，她可是养你到15岁啊！”

这句话直戳中了陈欣的肺管子，本就悲愤交加的她当场脸色煞白，双唇颤抖，她张开口，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的样子。

刘丽芬吓坏了，忙上前扶住陈欣的胳膊，然后对着她婶婶大骂：“你少说一句不会死！”

“你……”她婶婶还要反驳，被她叔叔伯伯拦下了。

她叔叔对刘丽芬说：“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我看欣欣脸色不太好，你快带她去休息！”

刘丽芬也确实没心情吵闹了，她轻轻唤陈欣，“欣欣，你怎么了？”一面扶着她往房间去。

陈欣回过身瞬间，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她靠在她妈身上，由她扶着走回房间，门一关，她身子一软，刘丽芬忙用双手撑着她肋下她才没倒下。

“欣欣，欣欣，你怎么了？”刘丽芬吓得一脑门的汗，扶她在一旁椅子上坐下。

陈欣坐下，立即就是一阵掏心掏肺的咳嗽，她捂着喉咙，咳得脸色涨红，几要把五脏六腑一齐呕出来。

刘丽芬不住拍她的背，“欣欣，欣欣，你可别吓妈呀！啊？”刘丽芬加重了力道拍她，然后要去叫人，陈欣拉住她的手臂她才没去。

好一阵，陈欣终于把这口气顺过来了，咳嗽止住，她便又伏在书桌上，痛哭不止……

明天早上就要出殡，当天是最后一天，下午和晚上的仪式更为繁琐。刘丽芬怕陈欣吃不消，勒令她待在房间休息，让她到晚上要她跪拜时她再出去。

经过方才那一阵痛哭，陈欣确实再无半分力气了，她也不想再面对她叔叔婶婶，于是整个下午，她都静静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外面的唢呐声、哭声、吵闹声汇成一片，陈欣却仿佛自我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她的世界风平浪静，又或者说，周围一切都是死物。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她的世界才算有了一点声音，她无力地从床头柜上摸索着，摸到了手机，抓过来，也没看是谁打来的，按下接听键，贴在耳边……

“你还好吗？”是许为略低沉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