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式《通天符箓》，只从总篇上所叙述的只言片语，便已足够令人心潮澎湃，心向往之。但因为这门术法残缺不全的缘故，仅仅只有七页，所以偌大北凉王府陈氏一族子弟，尽管眼热于那【王阶上品】四字，却也只能不甘地放弃它。

可现在，识海中的墨渍小人儿，竟能将这门残缺术法自行补全，饶是历经大风大浪、心性千锤百炼后沉稳如陈念久，也不由得心跳加快，密集如战鼓一般。

他站在书架前，身形纹丝不动，可全部心神，尽皆放在了识海中墨渍小人儿的身上。瞧着那举手投足之间，看似寻常，却无一不是玄机重重的符文绘制之法，一时间，不由得呆了。

如此又过了十个呼吸，封经挪脉、役神驱鬼、五雷化极这三式《通天符箓》悉数演练完毕。

陈念久双眼死死盯着经卷上崭新墨渍化成的小人儿，发现它的小胳膊小腿在每每挪移之时，一条条盘根错节、细若游丝的红线，便藏着于其中，隐隐发出红光。

尤其是两臂上，当这墨渍小人儿试图书写符文的时候，有几个红点倏然放大，而后缓缓恢复。

除此之外，它的步法也有些飘忽，如果给经卷上的第四页纸定下方位的话，那么它便是先走东震位，接着东南巽为，继而折转至正北坎位，最后落足于东北艮位，如此反复。

这分明就是一套规整的八卦方位。

配九宫，应五行，合和阴阳。

“我明白了。”

陈念久瞬间回过神来：

“三式《通天符箓》若要修成，其关键之处，便在于经脉行路与步法。先以丹田中真气，沿手臂上那条红线运转，尤其在红点处，当立即停止，在此穴位上逗留三息时间。

此间再借助步法配合，凭借此穴打出力道，最后以气化形，书写符文于半空；或笔蘸朱砂，落停于黄纸之上……如此，三式《通天符箓》，皆可运使而出。”

陈念久微白的脸上，悄然浮现出一抹恍然笑意，他深吸了口气，鬼使神差地，膻中穴中浩然气滚滚而动，立即沿手臂行走。

下一刻，手臂内天泉、曲泽、孔最、大陵四处穴位，隐约传来一声轻响。而后他脚步微微后撤，在空荡荡的书架前连走十余步，方位不停变幻。

突然，陈念久身形凝定，右手中食二指并在一处，在半空中用力划动。

嗤！

这座第二层藏书楼中，一道金光熠熠的小字随之出现。

那是一个篆书写就的“封”字。

只是字迹歪歪扭扭，且当最后一笔落定时，先写的第一个笔画，光芒瞬间变得暗淡无比，而后整个字完全消失。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藏书楼内的空间，隐约颤动了一下。

“果然如此。”

虽然第一次尝试失败了，但陈念久并不失望，反倒有些欢喜。

看来《通天符箓》这门术法，其后头被墨渍小人儿修补出来的残缺部分，的确是对的，若非如此，那个“封”字也决计写不出来。

一念至此，他再不停留，径直转身离开了藏书楼。

只是临踏出门前之时，他略略回头看了一眼。

……

……

“这孩子，莫不是发现我们了？”

就在陈念久离开不久，藏书楼的三层之中，突然传出一道疑惑问声。

一袭白袍的谢必安抬起头，想着楼阁中少年适才凭空写就的那个字，轻声道：“若是老夫瞧得没错，他刚才使出的，应该便是《通天符箓》的先手一式，封经挪脉吧。”

久久的沉默过后，坐在对面的范无救点了点头，道：“不错。”

谢必安微微哑然，正欲继续开口。

范无救冷声道：“不用问我，我若知晓他到底如何学的，周圣仙师的这门术法，还用得着窝在那书架上吃灰？”

谢必安唯有苦笑，半晌后，轻声叹道：“是个大才。”

范无救点了点头。

他双眼突然穿过整座楼阁的重重墙壁，与那个正回头看向藏书楼的少年隔空对视了一眼，冷声道：“不只是大才，还是个……小狐狸。”

谢必安会心一笑，“如此看来，他是真的发现我们了。”

“现在连老夫都有些期待，一月之后的那场及冠大礼能够尽快到来。”谢必安突然大笑出声，“道门术法《通天符箓》，他到底是否学会，亦或者，他到底学去了几分，相信届时，该会有答案的。”

范无救沉默片刻后，突然道：“算时间，四大宗师之一的符玺令韩恩，这时应该已在路上了。”

闻言，谢必安面色微变，缓缓点了点头。

……

……

半月前。

帝都，天启城。

皇宫中，一个容颜绝美的妙龄女子，急匆匆穿过步廊，行走之间，衣裙被带动起来，勾勒出盈盈不堪一握的纤细腰肢，曲线毕露。

见到是她来了，步廊两侧的一众侍女连忙低下头，双膝跪地，恭声道：“参见公主。”

“父皇在何处？”

女子一双绝美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眼眸中，掠过一抹愠怒，可即便如此，依旧难掩倾城之色。她的肌肤如脂如玉，透着一缕淡淡的体香，尤其是雪白颈下的精致锁骨，更像是用这世上最华美的琼玉精雕细琢而成。

“回禀公主，陛下正在朝阳东殿。”一名侍女轻声道。

女子脚步丝毫不减，快速朝着后殿而去。

作为天雍一朝身份最是尊贵的定安公主，朝阳殿的司礼监哪敢怠慢，快步迎上前去，一面引她入内，一面躬身小声道：“公主殿下，陛下早知道您要来，所以嘱咐奴婢，提前在这里候着……陛下说，若您今日是提着剑来的，那么奴婢就赶快进去通禀一声，好让陛下穿上那件墨家精心打造的明光甲；若是您没有提剑来，那就在偏廊等上片刻，陛下现在正与符玺令商议要事。”

封号“定安公主”的姬霓裳微微一愣，眼中怒气消散了不少，蹙眉道：“韩叔叔出关了？”

内监满脸堆笑，小声道：“是，老祖宗闭关半年，刚好今日出关。这不，半个时辰前就来见陛下了。”

姬霓裳眼中掠过一抹掩饰不住的讶异，出神道：“你自去忙你的，本宫在这里等着便是。”

“那奴婢告退。”内监低头拱手，缓缓退开。

此时正是晌午时分，天气炎热的厉害，朝阳东殿的门窗全部打开，殿内各个角落，都放置了许多冬天就贮藏起来的冰块，用以消暑祛热。

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姬霓裳心中的愠怒，再次悄悄散去了许多。她在门边站定，不用刻意去听，殿内的声音便可以轻易递入耳中。

“老匹夫，你莫要得寸进尺，这三年来，你给老子惹下的麻烦还少？半年前，你没有一点动静地离开皇宫，虽然只过了三日便又回来，但你以为老子真不知你去哪儿了？”

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姬霓裳的面色微微一变，父皇竟然自称“老子”，这还真是一件破天荒的稀奇事，连忙支起耳朵继续听。

“这件事我主意已定，你就算是说破天去，也休想拦我……除非你现在就调动全城兵马，我再给你时间套上那件王八盖子，咱们俩人好好比划一番。”

即便这偏廊距离朝阳东殿的中央仍隔着一段距离，可其中剑拔弩张的杀机，还是让姬霓裳察觉到了。她心中顿时一突，父皇与韩叔叔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听这口气，若是再不拦着，怕是下一刻就要大打出手了。

想到此处，姬霓裳再顾不得内监之前交代的事情，连忙迈步跨入殿中。

朝阳大殿。

天雍的皇帝斜靠在软榻边，身上随意披着一件明黄睡袍，袒胸露腹。一条腿搭在地上，另一条腿弯曲着搁在软塌一角，掌心重重拍打膝盖，满面怒气。

见着她来了，雍帝冷哼一声，再不多言。

“儿臣参见父皇。”

姬霓裳先是对着雍帝行了一礼，而后转过身看向大殿一侧的那道身影，欠身道，“霓裳见过韩叔叔。”

一袭红衣蟒袍的符玺令韩恩点了点头，又冷冷瞥了雍帝一眼，最后满腹怒气只化作一声叹息：“你们父女聊吧，告辞！”

姬霓裳正要出声，却被雍帝眼神拦阻。

待及韩恩将要跨出大殿，斜靠在软塌上的雍帝才突然站起身来，沉声道，“老匹夫，这件事，真的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韩恩脚步微顿，头也不回道，“你说呢？”

雍帝眼中禁不住掠过一抹异样情绪，似是愤怒，似是不舍，又似是动了杀机，半晌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冷声道，“为了区区一个承诺，真的值得？那你与朕之间的结拜情分，又算是什么？老匹夫，十六年了，朕可曾负过你？”

“陛下！”韩恩霍然转身，看着他道：“当年我给自己取名韩恩，你可知是何意？”

雍帝面上瞬间掠过一抹黯然。

十六年了，这老匹夫还是第一次称自己为“陛下”。

可当他真正体听见这两字时，心中非但没有半点喜意，相反，尽是痛苦。

“三入北凉，蟒袍必死。”他清楚记得，帝都神殿中曾有人批下一语谶言。

姬霓裳听得不明所以，可到了这个时候，她无论如何也察觉到了，父皇与韩叔叔之间，似乎搁置着一个永远也无法化解开的矛盾。

而今，这矛盾，终于爆发了。

若非如此，位列四大宗师之一的韩恩，整个天雍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符玺令，如何会在久居皇宫大内十六年后，眼下才是第一次与父皇会面？

哪怕三年前那次亲入北凉宣读天子圣诏，韩叔叔也未曾来见他！

“难道……与那个人有关？”

姬霓裳不由得想起，父皇欲将自己赐婚于北凉王第九子的事情。

事实上，她此次怒气冲冲而来，也正是为了此事。

可不想，甫一踏入朝阳殿，竟遇上了眼下这种状况。

姬霓裳猛然回神，就听见那道红衣蟒袍的身影，在即将迈步离开朝阳殿之时，轻声说了一句：

“我名韩恩，亦是‘还恩’。”

……

……

这一日。

雍帝雷霆震怒，皇城变色。

红衣蟒袍符玺令。

三入北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