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刺史宋大人到！”“朔州刺史方大人到！”

“扶风太守赵大人到！”“酒泉太守韩大人到！”

“天水太守郭大人到！”“五原太守董大人到！”

“云中使者范大人到……”

中门大开的王府门前，一声声高声唱喏，仿佛席卷整个郡城。

如今整个北凉王府上下，早在数日之前便得到萧王妃的命令，行及冠大礼一应事务，不得王府中人插手，若有谁人胆敢搭手相助陈念久，哪怕递出一针一线，皆要以死论处。基于此，府中一应护卫、丫鬟婢女无不噤若寒蝉，恨不得躲离那位九公子远远的，连带着其居住的那座紫竹院落，都被视为禁地，平日里宁愿绕路，也都不敢走近。

但如今一位位贵客莅临，即便北凉王府并未做出大礼会的相应布置，可该有的迎宾礼仪，还是一点都不少。

向来见惯了大阵仗的王府老管家就站在门前，面对在北凉四州境内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刺史、太守一干大人物，笑得满脸褶子，将他们一一迎入府中。

太玄殿前。

一袭大红衣裳的萧王妃盛装而立，妆容精致雍容，朱唇微启，嫣然笑道：“诸位大人千里迢迢赶来，赴王爷小子的及冠礼之会，北凉王府上下深感荣幸。”

“王妃严重了。”众人先是颔首致意，接着躬身揖了一礼。

官场之中向来最重规矩，北凉王作为天雍一朝唯一的异姓王，更身兼镇守北境之要责，自然地位极尊。而如今，王爷远在云剑关，那么此刻见这萧王妃，便当如视北凉王。

于是众人一揖到底，久久不起。

“这些繁文缛节，我看今日就不必如此端着了吧……”

站在萧绰身旁、与她一同迎接宾客的陈九渊，睁着一双略带狡黠的三角眼，大笑说道：“各位大人皆是我家兄长官场袍泽，日后边关之事，诸多事宜还要依仗各位鼎力相助，大家都是自己人，何须如此客气，快快请入殿内。”

像是被酒色完全掏空了身体，今日的陈九渊有些病恹恹的，脸色苍白，瘸着那条早年间因为调戏刺史家长女、而被大兄陈庆之亲手打断的左腿，勉强走下台阶，对着众人作了个“恭请入殿”的手势。

“哼！”

站在人群最前的凉州刺史宋长镜冷哼一声，斜睨着眼前这位“陈氏一门三豪杰”之一的陈九渊，根本不理会他，重重拂袖，率先踏上台阶。

身后的扶风郡太守赵繇、酒泉郡太守韩胤等人，皆是不动声色的暗暗一笑。心想着这两位之前结下的那道梁子，怕是这辈子都解不开了。

众人随着萧王妃一同进入太玄殿内，分宾主落座，婢女们很快躬身入内，奉上香茗，大殿内随之弥漫起一缕缕上等雀舌的茶香。期间凉州世家豪阀，商贾巨富，也尽携重礼前来，尤其是六大世家之首的萧家族长，凉王妃萧绰所在的家族，也携一众族人进入太玄殿内。

刺史、太守、世家、巨富……无一不是北凉响当当的大人物，随意一语，便不亚于天雷之音；翻手之间，更很大程度上直接决定了北凉四州的时局命脉。

今日，齐聚一堂。

萧王妃坐在主位上，身处其间，谈笑自若，言语中提及到许多北凉的旧风土人情、杂谈趣事，听得众人会心一笑，话匣子不免被打开。

渐渐地，那种甫一会面的生疏感，随之褪去一空。连自打见到陈九渊之后，就一直没什么好脸色的凉州刺史宋长镜，都罕见地脸色缓和起来。

不愧为天雍六大世家之一萧氏一族最杰出的一辈，单是这一份从容气度，便丝毫不亚于那诸多温养数十年城府的官场常青树。

时间悄无声息地过去，大殿中各州、各郡刺史太守，这些北凉四州的实权人物，平日里极少会面，今日藉此机会，许多个相熟的，便彼此低声交流，关乎政务、边关之事，“蜻蜓点水”地谈了许多。

谈话之间，宋长镜突然坐直身子，看向主位上的萧王妃，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王妃，昨日老夫收到一封请帖，当然，相信在场诸位大人也同样都收到了。在这请帖落款处，写的是九公子的名字，而举办及冠礼之地，也并非北凉王府，这到底是何缘故，不知王妃，可否方便为老夫解惑？”

这句话一落下，殿内众人的交谈之声，不由得轻了下来。对于这个问题，同样是他们非常在意的。

萧王妃微微一笑，镇定自若地放下杯盏，笑道：“说起来，此事真是事出有因……诸位想必都听说了，七日前我北凉王府中不慎走了水，导致后罩楼几乎尽被焚毁，连带‘大观园’也被波及。”

众人点了点头，近几日下榻酒楼、客栈之中，便听说了北凉王府失火的事情。

萧王妃道：“‘大观园’向来都是陈氏子弟行及冠礼之地，如今受了火灾波及，依照本宫的想法，这及冠礼怕是办不成了，亦或者说，最折中的办法，也得是将大礼会延迟。

不过如今定安公主以及韩恩先生一行，已在来北凉王府的路上，这及冠礼无论是取消还是延迟，都不太好……”

说到这，萧王妃叹息一声，看着众人道，“念久这孩子一向仁孝，不愿本宫为难，所以准备自己想法子行及冠礼。这不，七日前还与本宫定下了约定，说今日必定会不出纰漏地将此礼会照常办下去，本宫拧不过，只好也就随他了。”

“……原来是这样。”听到这话，众人微怔了一瞬，点了点头。

不过在场之中，既然能做得一州刺史、一郡太守这等“封疆大吏”的，哪一个不是人精？萧王妃之言，在他们听来，七分真三分假，自行捕捉某些字眼便就够了。

【王府失火】

【及冠礼或将取消、亦或延迟】

【定安公主】

【约定自行及冠礼】

拎出了这些关键所在，穿针引线之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众人自有理解。

三年前皇帝陛下圣诏入凉，命那九公子远走西域，看似是明面上的及冠礼前奉旨负笈游学，实际上，却意在抹杀这个世间最后半条姜氏血脉。而此三年间，北凉王府之中，亦有大批高手奔入西域，到底为的什么，不言而明。

这萧王妃欲杀那九公子之心，怕是丝毫不亚于当今皇帝陛下。

而今，圣主不知因何缘故，偃旗息鼓，非但不再追杀那位九公子，反倒出乎所有人意料地颁下了赐婚圣诏。如此一来，萧王妃又怎会愿意？

看起来，七日前北凉王府的那场大火，怕是另有玄机了。

至于自行及冠礼，料想也绝非萧王妃说得这般简单。

想到这，众人神态各异，心思各有不同。

“太玄山大憨仙师到！”

正沉默间，又一道高声唱喏远远地传了进来。

众人一愣，旋即立刻站起身，齐齐看向殿外的主道。对于大憨仙师，在场中人皆是熟识，而如凉州刺史宋长镜、朔州刺史方解空、扶风太守赵繇等人，更是与之相交莫逆。

“老仙师，一别数年，还是风采依旧啊。”

骤然见到那个依旧如记忆中衣衫褴褛、不修边幅的老道士后，宋长镜放声大笑，快步走出殿外迎上前去。

“咦，宋大彪！”一身灰色道袍似乎长时间不曾清洗过，隐隐散发出阵阵馊臭味的大憨仙师，瞧见了他，眼前顿时一亮，接着又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大笑道，“老道还以为自己是最先来的呐，没想到诸位竟然来的更早。”

听到“大彪”二字，宋长镜脸色一黑，不满道：“你这老道莫要调皮，老夫跟你说过多少次，这不过是幼年时的乳名，仙师怎得还是揪着不放？你若再叫，老夫定要与你拼个鱼死网破。”

话虽然说得凶狠，可宋长镜嘴角的笑容，却几乎都扯到了耳后根。大殿中的许多人见此一幕，皆是会心一笑，哪里还不知道，老友久别重逢，这位纵横凉州官场十六年之久，地位愈发稳固的刺史大人，是高兴坏了。

“哈哈……”大憨仙师咧嘴一笑，同样心中欢喜，抬起拳头重重捶了下宋长镜的胸口，这才与他一同进殿。

朔州刺史方解空、扶风太守赵繇，皆是眉眼含笑地与他见礼，期间自然少不了老友间心灵所致的一番打趣，逗得在场之人皆是笑得快意万分。

“咦，不知这位是？”

众人这时突然察觉到，此次大憨仙师可并非一人而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手捧琉璃鱼缸的小道士。

这小道士一身蓝色道袍，看起来不比大憨仙师好到哪里去，皱巴巴的，尤其是头顶上梳着的那根道髻，简直歪斜得惨不忍睹。

最关键的，上边还插着一根稻草，滑稽极了。

小道士似乎困得厉害，努力想要张开两颗明显带着黑眼圈的眼睛，可怎么也睁不开，便一条手臂环住琉璃鱼缸的边缘，抵在怀中，另一只手使劲揉了揉眼睛。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

“……”

见到这一幕，在场众人神色顿时变得格外微妙。

好家伙，这根本就是活脱脱的一个幼年版的大憨仙师嘛！

宋长镜恶狠狠瞪了老友一眼。

殿内众人也不约而同地齐齐看向大憨仙师。

“哦，你们说他啊。”

大憨仙师好像也才想起来，自己身边还跟着那个惫懒至极的可恶家伙，一脸不高兴道，“这孩子道号‘不聪’，是太清宫掌教的小徒弟，也是老道的师侄。

前些日子因练功惫懒，加上脑袋不太灵光，就被他师父绑着送到老道的太玄山来了，说是让他跟随老道修身养性，学些‘勤能补拙’的大道理。

这不，今日老道带着的礼物实在太过贵重，自己搬不动，就让他一起跟来做些力气活……”

一个是“大憨”，一个是“不聪”，还真是相当登对啊。

听着大憨仙师不着边际的话，殿内众人哈哈一笑。

却忽然面色一变！

等等——

这小道士是谁？

太清宫掌教的小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