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同志，你请坐，请坐下。”王秋赦不知从里屋的何处搬来两张破烂木凳，凳子边上缺了一角，放置于扶手游廊的木地板上，又瞄了眼在倚着栏杆看风景的斯文人士，内心突兀地涌起不少自卑之感，垂头注意到了凳子上的脏污，忙伸出衣袖擦拭，想要留个好印象。

可惜，越描越脏。范围扩大的痕迹，像是成就了一张污迹地图。

“多谢了！”康思杰礼貌地笑道，不坐下，依旧虚握栏杆，朝两岸边的美色望去。

63年秋，芙蓉镇的芙蓉江，原生态的景色宜人的画面，美不胜收。

至于旁边多余的“嗡嗡嗡”...有人也是会礼貌地答应着。

不管处于什么年代什么环境，会来事、有眼色的人，总是能讨得大部分上位者的满意。要不然人从众为何都想要成为人上人？！

康思杰笑着说道：“王同志，你的这间房子，如果能收拾收拾，肯定是一间不错的房子！这样的房子...在夏天的时候住得会舒服一点。当年全国改土的时候，你就只分到了这间房子？”

收回了景致江边的视线，不想消磨光阴的“有人”，引出了自己来此目的的话题。

“哈哈哈，让吴同志看笑话了...”知道自家邋里邋遢的形象，让王秋赦尴尬地讪讪而笑，辩解了两句：“一个人懒得收拾，也住习惯了...不止，除了这间房子，还有镇外的两亩水田、一亩土地和一块宅基地，宅基地就在青石板街中间位置上。”

怕说的不够清楚，王秋赦又补了一句：“就在街上卖米豆腐的芙蓉姐子的房子旁边！”

偏转个头，康思杰佯装不知道的疑问：“哦，是那块空地啊！那地段不错，怎么不想办法盖起新房子？”

“吴先生，我倒是想住新房子，可惜没钱啊！”一副嘻嘻笑笑地模样，现在的王秋赦对自己的落魄状况不以为意。

因为，早就有想法的他，已想得足够长远：等坚定心境熬过这短短的几年，国家就能建成了社主会义，进入了共社产会，那时候吃公家的、穿公家的、住公家的，还有耍公家的，何乐而不为呢？

更何况，为何总用旧事论人呢？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想当年的大将军薛仁贵住过三年的茅房，宋太祖赵匡胤还当过几年泼皮无赖呢！

真到翻身那一天，英雄不问出处。

“你不是分有田地么？”康思杰盯紧了他的眼睛，试图待会看清楚他脸上变幻的不同表情，“你有田有地，可以种田耕地，到现在都十二三年了！这些年来，田地里打下来的粮食，除了你自己吃的口粮，应该还能存下不少余粮...怎么会没有钱呢？”

1+1流子先是脸色腾红眼神闪烁，继而挠头动作，实则低头躲藏，在“嘿嘿”笑声中憋出半句话来：“我肚量大，吃得多...”

身为农村人，也深知好吃懒做、荒废农事是会让人嗤笑的，故而含糊其辞、避重就轻地撒了个小谎。

至于以后（了解到真相），那以后再说吧。

趋利避害，是人类的天性。而且，谁也一样。

既然不说，康纳就与他聊起了其他话题，聊着聊着，就说到了镇上的张家长李家短。

“镇上的税务所长，听讲他是旧社会的官僚地主出身...”

“供销社主任，出身虽然好，但是娶了旧社会里有钱人家的女儿，...”

“信用社会计，曾做过三年伪兵，...”

“大队支书，...”

“百货公司，...”

或是在卖弄，或是有其他心思，口若悬河的王秋赦将镇上各种小道消息讲得是绘声绘色、头头是道，一连串的新闻不带重样，简直就是镇上的百晓生、信息库！

也算是“人才”啊！

听得入迷，“有人”竟把自己来此处的目的：买地，给忘了。

皆因，人人都是喜好八卦新闻！

“玉音，你怎么了？”一前一后回到家中，镇上大队支书黎满庚的同族兄弟，黎桂桂看到妻子不在厅上坐下休息，反常地跑进里屋去了，扑倒在床上小声抽泣，脑中一头雾水地惊慌失措。

“玉音，玉音，你是受委屈了？...”虽不知道是什么深层次原因导致的（女子哭泣），打小就呆懦内敛的男人啊，只会俯身轻拍女子臂膀后背，还有就是几声干巴巴的安慰。

再没有其他。

“没事！”坐伏于床上的芙蓉姐姐稳住了心伤，抹干了眼泪。幸好此刻是背对着丈夫，不然心里藏起来的异样想法，倒是让人有些羞愧，不好面对于多年以来，相濡以沫的枕边人。

“没事就好！你先休息一会，我马上做饭去！”性格胆小、唯唯诺诺的黎桂桂不再多问，转身去忙。

吃完早饭，还要去上工呢。

其实，一向对妻子言听计从的丈夫，心思并不笨，内心之中已有些隐隐猜测。这两天时间里，昨天一天和今天上工的时候，自家出神的妻子，脸上一闪而过的春色，应该不是为自己而流露的，自是为有人而绽放的。

“吴同志，明天是五份类子的集合审查日...我们镇上有二十来个呢！您要是有空，也来街尾的广场上看看？”

经历一番吞云吐雾之后，精神倍儿舒坦的王秋赦，一边确认着耳上夹紧了的一支长条形，一边想要讨好地靠近“有人”。

1+1流子经默默的观颜察色后，眼前的这一位应该是大有来头的人，能贴上去，准错不了！虽然其他（有没有好处）不知，但他心里有个明显的小算盘：明天聚在一起说会话，打不准又能从有人的兜里领到一两支好烟，过个烟瘾。

“他们一般都是吃完晚饭集合。吴同志，您也别忘吃了饭再来。”

王秋赦细心提醒着，还在送别之时，十分张扬地不顾街上的人群，直嚷嚷：“吴同志，慢走，您慢走！”

待康思杰走远后，便有好事者拉住了洋洋得意的王秋赦，“盘问”起来。

小镇上难得出现这么一位人物，日子平平淡淡的大家都是万分“关心”。

一路上的注目礼，并没有因身上肥大丑陋的外套而受影响，回头频率依旧不少。

有人早已习惯了。

回到单身汉之家，康纳找出精钢锅，又淘米做饭，做起了煮男。

饭煮好了，康思杰再从昨天客人送来的一篮子鸡蛋里，拿出几个来，准备等谷燕山回来，就煎成荷包蛋做菜。

可怜的男人！自己动手，劳神费心！

都这个点了，这老谷，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在哪个小摊小店里搁置住了吧？

康思杰一边碎碎念，一边继续在屋里找起了东西。

“有人在家吗？”一人在门外传起了话，“谷主任说家里不用做饭了，中午在我们店里头吃饭...”

青石板街的一间店铺里，屋内的一桌矮桌上，摆上了几碗家常菜肴，和几瓶酒。

谷燕山又一口闷干了杯中酒，醉眼朦胧之中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家的优秀后辈，用着大包大揽的豪迈语气：“好！不愧是我老谷的好外甥！想你作为一名前程大好的知识青年，遵循光辉形象号召，舍得放弃组织安排在大城市里的好工作，瞒着我姐，也就是你娘，偷偷坚决来到农村，要为广阔天地里生存的老百姓服务。你有这个思想觉悟，可见你的书没白读！既然你将组织关系和各种证件都迁过来了...你尽管提！镇上的那么多工作岗位，你想要去做什么？以你的条件和我这张老脸，还有县里的几个老战友...不管是什么样的工作，都任由你挑！”

“舅舅，家里放了这么多玩具，想必您也是喜欢娃娃的。还请您出马先去问问，镇上的芙蓉小学，还招不招老师？”陪酒人也有些醉意，但说话依旧慢条斯理、不急不躁，稳稳地拿起酒瓶，扬手又斟满了空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