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捡到顾离那天，是一个暮色沉沉的傍晚。

少年眉眼清冷，精致漂亮。

被一根锁链吊在地牢的房梁上，浑身是血。

殷红液体浸透衣襟，晕出诡艳的色泽。

肤色因缺血过度显得苍白，唯独腕间的佛珠泛着昳丽的颜色。

那天，阿念看了好久。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在世上看到这么好看的人。

喜欢。

好喜欢。

彼时阿念还不懂世上有个词叫做“色令智昏”。

只是回过神时，她已经将锁链砍下。

直接抗着人逃出了皇宫。

事后，她才知道少年名叫顾离。

是神教的圣子。

不过此时皇室与神教积怨许久。

恰逢大疫连年，神教没有作为，新帝却拿出了秘药解救世人于水火。

天平逐渐倾斜。

百姓的心偏向皇室，神教势力逐渐衰弱。

就连顾离这个刚被找回的圣子也在博弈中被牵连，被抓进皇宫当人质。

阿念很内疚。

如果不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血。

她捡的小美人也不至于受这么大的委屈。

听她这么说，顾离笑了笑，让她别想那么多。

因为她什么也没做错。

人生来无罪。

真正肮脏的，从始至终都是那些妄图从她身上获取利益的贪婪之人。

那是阿念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先前在村里时，村民们说她是不死的邪祟。

既是邪祟，就该割肉喂养他们，偿还她自己犯下的罪过。

后来到了帝都，君冥又说她是上天派来造福北棠的仙子。

既是仙子，就该担起仙子的责任，造福北棠百姓。

只有顾离说她只需要为自己而活。

她只是阿念。

不是什么邪祟，也不是什么仙子。

没有任何人可以约束她。

可……

“如果有人非要约束我呢？”

阿念问。

话落，耳畔响起一声轻笑。

那人伸出手，修长冷白的指揉着她的脑袋道:

“那便由我来护你。”

夜色下，少年眉目清朗，嗓音温润。

那是阿念第一次体会到心动。

事后，她同顾离去了圣教。

与君冥不同。

顾离护着她，守着她，教她读书写字。

却从不会让她做任何她不愿意的事。

阿念很满意。

如果可以，她就这样，同顾离过一辈子。

可惜天不遂人愿。

天启三年，新帝发疯。

昔日被朝臣称作明君的新帝，不知为何发了疯般的四处征战。

赋税增高，战火连绵。

百姓叫苦不堪。

同年，君冥闯入圣教。

也是那天，阿念时隔三年再次与君冥相见。

三年不见，君冥变了许多。

昔日清秀的少年，此刻满眼阴鸷。

唯独在看到她时，才稍稍收敛了眼底的戾气。

对着她哄道：

“阿念乖，跟我回宫去好不好？

你要你愿意回去，你想要什么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就算是皇后之位，只要你想，我也可以立刻给你。”

但阿念只觉得厌烦。

她不喜欢君冥。

于是拒绝了君冥，并让君冥滚远点。

被拒绝后，君冥的脸色越发差劲。

“阿念，是我对你不够好吗？

可在这世上，我除了自己外，最最在意的就是你。

但你呢？你接二连三的拒绝我。

是因为我给的不够多，给不起你想要的，还是你喜欢上了别人？”

阿念很不解君冥为何突然发疯。

毕竟她从未喜欢过君冥，自然也谈不上变心。

只是君冥似乎根本没听她的话。

留下一句：

“我一定会让你回心转意后。”

君冥离开了神教。

不多时，帝都留言四起。

那些百姓口口相传，说她是祸国殃民，不死不灭的妖女。

连神教圣子也被妖女蛊惑。

甚至为了供养妖女，不惜残害百姓给妖女供食。

人言可畏。

口口相传下，谎言也成了真。

阿念想说她不吃人。

只是没人听她解释。

时间久了，神教中的人也开始排斥她。

他们规劝顾离。

求顾离将她交出去。

如果再不将她交出去，继承千年之久的神教可能会因此毁于一旦。

争吵声不绝于耳。

阿念恍惚间想起了之前在山村的日子。

她虽无父无母，却也有一户人家愿养着她。

只是在族老的怂恿下。

那户人家最后还是将她交了出去，放任她被处死。

那顾离呢？

顾离也会这样吗？

阿念心绪不宁。

那天夜里，顾离率先找上她。

问她想要留下还是离开。

她选了离开。

于是顾离不顾一切，带着她逃离了圣教。

只是没多久，她被找到。

而找到她的人好巧不巧正是君冥。

那天积云压顶。

君冥站在高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问她是否悔过。

还说如果她反悔，他可以不计前嫌，重新接她回宫。

为她洗刷掉妖女的身份，让她继续做那万人之上的皇后。

但前提是，她要亲手杀了顾离。

毕竟他是皇帝，不可能接受一个有过去的女人。

阿念再次拒绝。

她不傻。

她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也不知道，给颗糖就能哄好的小孩。

她有爱人。

有在意的人。

哪怕是死，她也绝不可能后悔。

得到答复的君冥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

接着，他抬手，示意士兵放箭。

箭矢铺天盖地落下来的刹那，阿念本能的将顾离护在身下。

因为她不会死。

君冥也知道她不会死。

阿念知道君冥在想什么。

他大可以放箭，同时杀了她和顾离两个人。

然后趁她复活不能反抗时，把她捡回宫。

可她不想顾离死。

只是在她准备将顾离护在身下的那一刻，顾离反过来将她拥入怀中。

箭矢刺破少年的皮肉。

温热的液体滑落在她侧脸，温度格外清晰。

那人握着她的手。

在她耳畔轻声道:

“别怕，我会保护你。”

他说到做到。

只是和她不同。

普通人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

阿念愣住。

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人倒在她怀里，眼睁睁的看着那人没了生息。

直到最后，尸体凉透。

她却仍失了神般，怔怔的抱着尸体。

并一次次划破自己的手腕，将血液滴入那人的口中。

试图治好其身上的伤口。

可没用。

这世上唯一爱她的人。

终是在暮色深沉的夜里，死在了她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