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姿还想去帮忙，却被丁娟嫌弃的推到了一边：“行了，行了，你还是别掺手了，我自己一会就弄完了。”

说话间，丁娟已经铺好了一侧的床单，她把床档拉上，把老人轻轻转向了铺好的这一侧，又小心把胃管尿管移过来，让老人一只还能动的手扶着床档，转向另一侧，按照相同的办法，把脏的床单扯了下来，扯平新换上的床单，铺好后，又用同样的办法，把褥子铺上，最后再把老人放正，腿间夹上软枕，完成后，拿起水壶往碗里倒了些温水，掺和了几下，把剩下的糊糊给老人打了进去。

这一套下来不拖泥带水，干净利索，几乎没费多大劲就干完了，顾晓姿站在那，走也不是，站也不是，脚趾尴尬的一下劲在鞋里扣。

还好，万玲的电话及时打了过来，顾晓姿如获大释，连忙接了起来。

“喂？我在哪？我在帮着给老人喂糊糊，哦，现在叫我去？那好，在哪个房间？古爷爷？行，我现在就过去。”

顾晓姿挂断电话，歉意的朝丁娟摆手：“对不起啊，本来想帮你没想到帮倒忙了，这个…你们院长找我去办事，我就先走了，你先忙吧。”

“没事，没事，谁还没个失误的时候，你快去忙吧。”

顾晓姿逃一般的离开了这个房间，她发誓，以后再也不进来了。

走廊上没有人注意到她，现在是最忙的时候，电梯又迎来了下一轮送餐，护理员们有条不紊的拉上餐车，开始为老人分餐。

顾晓姿低着头，快速跑进了古爷爷的房间，一进去，把里面两人吓了一跳。

万玲皱着眉，问她：“你这么着急干嘛？”

“啊？啊，没事，没事。”

想到刚才做的荒唐事，顾晓姿觉得自己实在没脸提，就选择闭上嘴，朝万玲那走了过去。

“古爷爷。”

古爷爷点了下头，继续吃饭，眼睛还不是瞄向万玲手中的针管，注意打饭的次数。

“明天安排你个任务，送完小鱼以后，给老人量量血压。”

“嗯，好。”

万玲见古爷转过去没看这边，把手中的针管递给顾晓姿，低声说：“你来喂。”

顾晓姿张着大嘴，指着自己，无形的问，我来？

万玲鼓励的点头。

针管拿在手里，顾晓姿一动也不敢动，刚才喷了一床糊糊的画面还记忆犹新，现在再喂，简直就是顾晓姿的心理阴影。

她硬下头皮，“你…你来吧，我在学两天。”

“这有什么好学的。”万玲在一旁着急，她只当顾晓姿是不好意思，在后面推着她上前，“我在旁边看着，还有两三管，你自己试试感觉。”

这要怎么试？！

顾晓姿欲哭无泪，手里的针管好像变成了什么洪水猛兽，让她开始害怕。她想要拒绝，可回头看着万玲殷勤的目光，最后一咬牙，用针管重新抽满糊糊，插在了胃管顶端，小心往里面注入。

这一次很顺畅的就打完了一管，顾晓姿心总算放下一点，提着气又抽了一管，用同样的速度，一点一点往里面推进。

很快，第二管打完，她又打完了第三管，这一次，非常的顺利。第三管结束，万玲阻止了她继续抽糊糊的动作，朝她摇了摇头，然后朝古爷喊：“古爷，14管了，还打不打。”

古爷愣了一霎才回过身，放下筷子，慢悠悠走过来：“行了，行了，我刚才还给她吃了点别的，等着晚上再打。”

“好，古爷你可少喂点奶奶吧，你看她都不理你了。”

古爷嘿嘿笑了两声，脸上的皱纹更加明显，他走到奶奶旁弯下身，点着她鼻子，跟哄孩子一样。

“你生什么气，啊，我又哪惹你了，你瞅瞅，一不愿意看我就把眼闭上，行，不爱看不看，我去喝一杯去。”

听到这里，奶奶的眼睛又睁开了，清浊的眼中都是警告，顾晓姿一瞬间就读懂了，那是以前她在家里和孙睿也经常说过的话。

你在喝酒，我就真不理你了。

这简简单单一句话，让顾晓姿红了眼眶，她好羡慕，这种到老了都有人在身边的感情，那种点额头，捏鼻子的小动作，分明就像是热恋中的情侣，如胶似漆，缠缠绵绵。

她也曾经幻想过，如果哪一天她和孙睿都老了，会变成什么样了，满头白发，皱纹爬上整个脸，身体臃肿肥胖，镶了满嘴假牙，两个人各拄着一根拐杖，搀扶着散步。

这个场景她想过无数次，可最终扼杀于离婚的下场中，梦破了，幻觉碎了，她像个丧家之犬被赶了出来，游荡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顾晓姿曾一度绝望过，再也不相信男人给的感情还有满嘴谎话，可现在看到古爷爷和隋奶奶的相处，明明那一个只能躺在床上什么都干不了，需要别人帮忙打饭，擦身，还只能靠着插管喘气，但是古爷爷就是当做宝，供在手心里怕碰着，怕受委屈，怕冷着，怕饿着，怕生气，怕心情不好不理他…

顾晓姿还在出神，万玲已经收拾好东西，用胳膊拐了她一下，她回过神，跟在万玲后面出了房间。

推开门，孙多多和孙小鱼正在里面吃饭。

“多多？小鱼？不是怕你们在治疗室等我。怎么上这来了，谁叫你们来的？”

“妈妈，是…”

“我让他们来的。”不等孙多多解释，就被万玲打断了：“几点了。两个孩子还不饿，我让他们过来吃点饭，你也适应的快些。”

“玲…谢谢你。”

万玲不在意的摆摆手，“这都不是事，往后有你忙的，你今晚什么打算？领孩子去哪里睡？”

顾晓姿沉默，她手里拮据，就连孙小鱼住院还是万玲用上的钱，今晚住哪？她还没考虑好。

“你养老院有空房间吗？我先借着住几晚。”

“有倒是有，不过你够呛能睡安稳。护理员轮班基本一小时一查房，还会有什么突发情况，你领着她们俩，我怕吓着她们。”

“这有什么，我们仨睡觉沉，啥声音都听不到。”

万玲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并未再多说什么，而是安排了自己的宿舍给她们。

养老院睡得早，八点左右老人基本都回屋了，顾晓姿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正好碰见第一轮去休息的护理员。

顾晓姿打了声招呼，就进了宿舍。这个屋子不大，里面放着两张单人床，顾晓姿一进屋就扑到了床上，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妈妈，你要睡觉吗？”

“嗯。”她累到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

“那你睡吧，我等会领着小鱼睡。”

没有等到回答声，孙多多下床凑到跟前一看，顾晓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过去了。

她给顾晓姿脱了鞋，拼了劲往上拉，然后从床尾扯过来被子盖好，就回到了另一张床。

两人还不困，坐在床上聊了好一会天，直到9点多了，孙小鱼困得打哈欠，孙多多才下了床，关上灯，没一会儿，两人就进了梦乡。

上半夜里，除了护理员挨个查房的声音，基本睡得还挺安稳。到了下半夜，顾晓姿被一阵叫喊声惊醒。

她蹭的坐起来，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连鞋顾不上穿，光着脚跑到孙多多那里，不断安抚被吓醒的两人。

等到两人慢慢熟睡，顾晓姿才彻底清醒过来，穿上鞋，出去看情况。

她追着声音过去，那是一个单独的大房间，顾晓姿走到门口，一眼就看见安装在门边的密码锁。她不知道密码，筹措的站在门口，隔着玻璃门向里面张望。

灯火通明下，里面空无一人，走廊直通到最里面那个房间，而声音也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你在看啥？”

后面冷不丁冒出来一个声音，把顾晓姿吓了一跳，忙回头看，丁娟抱着床单站在她后面。

“我…我听到声音，过来看看。”

“哦。”丁娟按开密码，玻璃门自动向一边打开：“进来吧，嗨，是黄大爷，大半夜的又嚷嚷着要回家，这不，不好容易才把他安抚住。”

“这片区域是什么区域？之前怎么没看到过。”

这边顾晓姿之前没怎么上心过，只记得当时闲置着，这会跟着丁娟走，才发现里面都装修了起来。

“这是失智区，分管一些小脑萎缩，老年痴呆这样的老人。”

丁娟把床单放进了柜子里，推开里面房门进去，顾晓姿紧随其后，也跟了进去。

里面有两张床，里面那张坐着一个老人，旁边还放着一个打包好的包袱，嘴里叨叨不知道说些啥，对面坐着一个护理员，顾晓姿认识她，是昨天找她看药的那个阿姨，这时候正坐在那跟黄大爷聊天。

丁娟走过去，坐在黄大爷身旁，“黄大爷，这么晚你要去哪？外面天都黑了，也没有车，这样，今晚先在这睡一觉，等明天早上我给你儿子打电话，让他开车来接你回去，行不行。”

“不行，不行。”黄大爷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挥着手，神神秘秘的凑上前：“我跟你们说，我听说要打仗了，我得回去啊，回去好帮着打仗啊，我不能待在这，在这不行，你们赶紧送我走。”

“你听我说，老黄，打仗的事你不用操心，有当兵的上去呢，你就安安稳稳在这里，就是打仗了，也碰不着你，这会年轻人那么多，武器那么全，那还用着你这么大年纪去打，听话，咱今晚先睡觉，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