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她上午吃了。”韩琳把老人放在座位上，站在治疗室门口，悄声说：“她有时候就是个心理病，老是想吃点药就好了，不行你就给她点维生素吃，这样就不用她老是惦记了。”

顾晓姿走到跟前，她注意到老人面色苍白，浑身无力，一只手捂着肚子,斜坐在凳子上，嘴里发出痛苦的唉声。

这么厉害怎么不先找医生看，光吃点止疼地能当什么用？

顾晓姿对韩琳的态度有些不满，尤其当她看见鹿娜从一个标有维生素片的瓶子里倒出一粒药片时,直接黑了脸。

她直接上前质问，“你给老人…”

还没等着问完，就感觉有人在后面拉她，顾晓姿回头一看，李萍也跟了过来。

她看见李萍摇了摇头，让她在一旁站着，自己又到了老人身旁。

“老陈，你又怎么了？又肚子疼？”

老人连话都没回，不住地哎呦,“疼啊！我肚子疼，给我点止疼药…”

“你等会啊,韩琳给你拿过来了，就是你儿子大有买的。”

听到儿子的名字，老人眼里恢复一丝光亮，可很快又被疼痛所代替，陷入无边的循环中。

韩琳从鹿娜那里拿过药，看了眼李萍，把手中的药拿给老人看：“你看，护士给你拿药了，走，我领你回房间吃药啊。”

说完，在韩琳的搀扶下，老人一瘸一拐的走了。

“鹿娜，那个止疼药还有吗？”

李萍进了治疗室，找到陈思文奶奶的药格，拿出那一小包处方药，打开一看，数了数，也就剩下7、8粒。

“不多了，这几日老是要的多，有时候一天来三回，我都不敢给她吃那么多，就给她拿点维生素片吃。”

李萍也明白里面的苦衷，把药包重新放了回去，和鹿娜交代了几句，拉着顾晓姿走了。

两人回了李萍的办公室，高照已经下班走了，屋里还有没有消散的烟味，顾晓姿蹙鼻，找了个凳子坐在一旁等着李萍跟她解释。

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这在养老院十分常见。只不过习惯于医院模式下的顾晓姿，对于这种不看医生就给老人吃药的情况还是有点不理解。

“李姐，刚才…”

“我看见了。”李萍叹了口气，话语中全是无奈：“听陈思文她儿子大有说过，领着她到大医院检查，肚子里长了个东西，手术也不能动，怕老人上了手术台下不来，就没有做治疗。大有经常买点止疼药送过来，说老人疼得厉害了就给她吃片，一开始她一疼我们就给，后来她要上瘾了，不疼也装着过来要，吃的多了没有了就给他儿子打电话，她儿子还觉得我们给老人吃多了，所以有时候她来要，就给她吃点维生素，有时候给她块糖她吃了肚子也不疼，你说你能拿她怎么办？”

顾晓姿抿着嘴，她想起刚才看见陈奶奶那不正常的脸色，很显然身上是有重病的。可是她儿子都检查过没有办法治疗，她们这些做外人的，又怎么能去插手别人家的事。

李萍说的对，不给吃药来找你，吃多了药还来问你不是，不是不心疼老人，有的家属真的很难说话，没事就处处刁难你。

虽然在养老院干了没多久，可是顾晓姿也真切感受到了这里所有人的难处。辛苦不说，不仅要和家属搞好关系，还要承受住来自家属的为难和质问，心理素质不好的，稍微一点训斥，就容易想不开，真是挺难为人的。

“李姐，你光跟家属打交道，这方面经验多，碰上家属都怎么说话？”

“这个没法说，看你碰上什么样的家属了。”李萍猜出顾晓姿的意图，询问道：“你这是要下户了吗？做好准备了没？”

“别提了，玲要我下个周就下户去上门做居家服务，我又不会说话，就担心上了别人家里要怎么开口，又怎么才能说服他们往咱养老院签约。”

“这确实是挺难的，毕竟居家护理咱们市还是头一个，谁都没有经验，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这个我还真帮不了你。”

听到这，顾晓姿一脸失望的低头，她还想着跟李萍取取经，没想到连李萍也不知道怎么做。

“不过，我倒是可以跟你说一点。”李萍说：“我之前去别的市学习考试，听到她们说起过这个居家护理，首先你去到别人家，先看他们家谁照顾老人，多数家里请保姆的，那就希望不是很大。有一些儿女伺候的，你可以多跑几次沟通。你要先了解他们家有什么需求，比如老人吃药，换胃管尿管，或者看护一个小时等等，这些都是对你有利的条件，在这个基础上，你再和家属谈国家新发的政策，还有所产生的费用，一定要把每一条费用都说明白，这样子以后算账也会好算。”

顾晓姿一一点头，竖起耳朵接着听。

“反正这个吧，就靠你多跑多说，不能怕麻烦，政策是一回事，护理又是另一回事，每一家需求都不一样，要做到家家都满意很不容易，小顾啊，你多加油吧。”

“没问题，李姐，我…”

电话又响了起来，顾晓姿这才想起万玲还在等她吃饭，果然，一接起电话，万玲那边就朝着她怒吼：

“顾晓姿你怎么还不来？！都几点了，等了你多长时间了，你还没到！你墨迹什么？！还来不来，不来给个准话，我们好吃饭。”

“来、来，碰上点事耽误了，这就走，这就走。”

她心虚的挂断电话，打着哈哈跟李萍又说了两句话，拿着包急匆匆往外走。

刚走到转角处，一个人影迎面撞了过来——

“哎呦——”

顾晓姿揉着脑袋，向后退了一步，才撑着自己身体没有在地上摔倒。对面那人被她冷不丁一撞，也发出一声闷哼。

疼痛缓解，顾晓姿连忙抬头道歉，“对不起，衣杭！”

对面被撞的人居然是衣杭！怎么这么巧？顾晓姿怔着眼，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撞糊涂了。可等她看清楚衣杭手里提溜着的暖壶时，才反应过来，李萍办公室旁边就有一个热水器，专门给养老院里所有老人喝水用。

显然衣杭也认出了她，清冷的眸子盯着她，“没关系。”接着越过了顾晓姿，往水房走去。

顾晓姿一阵尴尬，她想起上次病房里的误会，转身追上了衣杭。

“那个…”

衣杭平静的看她，没有开口。

“上次在病房里说那些话是我不对，我没了解情况就随意说阿姨，真的很对不起。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空间凝滞了下来，顾晓姿紧张到用咽口水来缓解内心的焦灼，她在等，等衣杭说话。也有可能衣杭还是会直接不理她。

就在顾晓姿准备放弃的时候，衣杭的声音从她头顶响了起来：

“没关系。”

犹如一盏明灯，顾晓姿眼睛都亮了起来，心里也随着这句话赶走了多日的阴霾。

“这样，哪天我请你吃饭，当给你赔不是。”

“不用了，我不出去吃饭。”衣杭直接拒绝了她：“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背影消失在拐角，顾晓姿莫名有些失望，包里又一次传来催命的铃声，她顾不上想许多，急忙匆匆下了楼。

…………

到饭店时，顾晓姿还是被站在走廊等她的万玲好一顿埋怨。等进了屋，她这才发现，除了孙多多和孙小鱼，赵景修也在这里。

她转脸看向万玲，对方并没有看她，而是直接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顾晓姿也只好跟在后面找了个座位坐下。

“妈妈，你怎么才来？我都要饿死了。”

说话的是孙小鱼，她等的不耐烦，趴在桌子上连动都不想动。

顾晓姿报了个歉，赶忙拿起菜单递给赵景修，“我不知道院长你也来，迟到了真不好意思，院长你看看你想吃什么就先点。”

赵景修并没有答，接过菜单以后，又转向给了万玲：“还是你们来点吧，我吃什么都行。”

这就奇怪了，顾晓姿吸溜着果汁，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揣量。

什么时候这两个人认识了？

孙多多和孙小鱼很快点完了自己要吃的，顾晓姿不怎么出来吃饭，就直接让万玲代劳了。

这顿饭吃的让顾晓姿头一次感到新鲜，毕竟作为千年老铁花，除了生意上和合作伙伴吃饭以外，没见过她私下里答应男人吃饭。

这赵景修是头一个。

酒足饭饱后，万玲拒绝了赵景修开车送回家，和顾晓姿慢慢往养老院方向溜达回去。

“…那赵院长，人不错。”

孙多多领着孙小鱼在前面小跑，顾晓姿不知道怎么开口，想了半天才说了这么一句委婉的话来。

“你什么意思？”

“没，我没什么意思。就是单纯觉得赵院长不错，对人有耐心，对小孩子还有爱心。”

“哼！”万玲不屑一顾：“你那孙睿不是也不错，最后还不是抛妻弃子，把你们撵出家门净身出户。”

伤疤被再次揭开，只不过现在顾晓姿没有那么疼了，她对孙睿的失望已经习以为常，也不再期盼有任何牵连。

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万玲第一次看见顾晓姿脸上除了平静以外，在没有任何波动，就好像再说别人的事一样，根本不在乎。

“你…没事吧。”

“没事。”

简短两句话，再次道出了曾经的心酸。

“我只是觉得赵院长不错，没有别的意思。至于孙睿…”顾晓姿被一阵光亮刺进眼，她半眯着眼，看见养老院灯火通明，将她前路照的一片光明：“他只是过去式了，现在的我不需要他了，我自己也可以带着孩子活的更好。”

又是沉默，灯光将四人的影子拉长，秋天吹拂，将所有沉闷都吹走直至消散。

万玲闷声低笑，不带丝毫讽刺和轻视，推着顾晓姿后背，往前踏出了一大步。

“去吧，那是你的未来，在等你亲手拿到。”

人心可怖，人心又可敬。失去和得到总在一念之间，帮你也是推一步，害你也是推一步，无非不过就是能容纳你的是深渊还是光明。

生死、好坏全在自己一念之间，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也必须通过生活的考验。

顾晓姿在这一刻彻底想明白，她没有丝毫顾虑，也不会再有任何幻想，她的生活、孩子、一切所需物都在等她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