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尼的一番话，让贾芹听得有些好笑，反问道：

“虽说这亭子不是你我的，可这里似乎确实已经成了别人的私人场地，你可知？”

女尼一边在桌上摆上茶具，点燃了一旁的小炉子的火，并架上茶壶，一边回道：

“我知道，这四周都是贾家一位四爷的地，包括山下的寺庙都是他的。”

“不过，他只派人来跟我们说了一声，也没有别的要求，这里自然由得我们来。”

贾芹听得微微点头，又问：

“原来如此，还不知你法号？可是山下水月庵的？”

女尼看了他一眼，也跟着点头：

“正是，我法号妙玉，我原不是这里的，乃都中荣国府请的家尼，后来荣国府出了一些状况，就让我们来到了这里。”

贾芹听得眼神微亮，心道果然是她，不由仔细打量了她一番。

见她确实算是难得一见的女子，虽身着尼姑的服饰，却带发修行，反而更有种说不出的韵味和气质。

又想到按照她的判词，贾家倾覆以后，她多半会被附近的山匪强盗给掳走，原本清白孤傲的她，最终却落得深陷泥潭之中的凄惨结果。

不过，眼下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已经改变了许多，至少附近的那股山匪强盗，早在四年前就已经被自己给连根拔起了。

这附近也还算太平，想必此后妙玉在这里，再不用担心陷入泥潭了。

妙玉见他问完自己，就沉默不语了，秀眉微蹙，反问：

“你光问我，你呢？又是哪的人，怎么来这里了？”

贾芹惊醒过来，微笑着回道：

“我不过就是一个红尘过客，因心中有烦恼，便来寺庙里烧香祈福，以求心净。”

“发现这山上有一亭子，便走了上来，正好心中有感，独自吹奏了一曲，让你见笑了。”

妙玉听了，微微摇头：

“我听你吹的曲子虽古怪，却也并不难听，反而有种令人神往的感觉。”

又看着贾芹：

“你只说自己是个红尘过客，难道竟连个名字也没有么？”

贾芹回道：

“名号不过是一个人的代号，叫什么没那么重要，就如你的法号妙玉一样，你还记得你自己的真名么？”

这话一出，妙玉顿时怔然，仔细想来，她真的要忘了自己的真名了，一段尘封的记忆，也出现在她脑海中。

亭子中一时变得很安静，只听得炉子中爆炭的声音。

须臾，水开了，妙玉这才惊醒，忙提起茶水，先往茶杯里倒上水，反复冲洗数次，仔细清洗过后，最终才放茶叶冲泡。

又朝着贾芹说道：

“难得今日有你这个陌生人来，我便破例替你也泡了一杯茶，你若不嫌弃，就请自取吧。”

说着，很是客气地伸出洁白玉手，做出请的姿态。

贾芹却摇头：

“多谢你的好意，只可惜，我这俗人，怕是吃不起你这一杯茶的，以免污染了你的茶杯。”

妙玉听得脸色一怔，半响，微微有些不满：

“哼，我好心好意请你吃茶，你不领情也就罢，为何要这般来轻薄于我？”

这下换贾芹愣住了，再次摇头：

“我见你洗茶杯数次，而且每个杯子还用心清洗过，便知你定是一个不愿被世俗之气所染之人。”

“而我，却是一个俗不可耐之人，若吃了这茶，恐怕要连累这杯子不可。”

“另外，你请我吃茶，只是为礼节，并非真心想请我吃，还是算了吧。”

妙玉诧异地看着他，一时竟也无话可说了。

正如贾芹所言，虽然妙玉说请他吃茶，可妙玉早已想好，不论贾芹用哪个茶杯，事后直接换掉再也不用。

心中念想，仅从自己的一点举措，这人就猜测到了自己的心思，倒是不失为一个可交之人。

想到这里，仔细看着贾芹，见贾芹坐姿端正，大开大阖，气度不凡，虽看起来年轻，却像是一个四五十岁的智者。

心里不免暗暗惊诧，她虽出家了，却也见过一些王孙公子，就如贾宝玉这样的公子哥，可似眼前之人的，她还是头一次见。

尤其是那出尘脱俗的气度，仔细看看，竟如世外高人。

这让妙玉内心突然一颤，她向来自诩槛外人，不在这个红尘之中，清高孤傲，自视甚高，看不起那些粗鄙俗气之人。

可是，眼前的这个男子，却似乎真是世外高人，和她比起来，不知高明脱俗多少。

然而，这人却还说自己是俗人？

想到这里，看着他轻道：

“你非俗人，何必自称？若你还是俗人，那我又算得了什么？”

贾芹深知她的脾性，这或许也是她最终落得凄惨缘故之一，太过于清高孤傲了。

便想着点醒她一番。

眺望远处，轻道：

“什么是俗？什么是雅？在普通百姓眼里，能够看一出大戏，那就是雅，而在你这样的人眼里，或许只有品茗吟诗，方算得上是雅，对吗？”

“可见每个人的标准都不同，你一定要觉得，世间少数人做的，或是无人去做的事情才叫雅，那就是俗。”

“反之，如果一项所有人都参与的事情，并且人人都称好的，我以为，那才是高雅！”

说到这里，看着妙玉，似笑非笑。

妙玉也彻底愣住了，这番言论，她还是头一次听人说过，以她以往的认知，雅就雅俗就俗，基本上有很清晰的界限。

在她眼里，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这样的人，就是高雅的人，而刘姥姥那样的乡下婆子，必然就是粗俗不堪的。

然而，贾芹这话，却让她突然明白了一些什么，可却一时间，又很难参透。

贾芹见她沉默了，又指着那茶杯道：

“就如你清洗过的茶杯，它们已经放置过一天甚至更久，上面沾染了不知多少肉眼无法看到的阴物。”

“哪怕你清洗再多次，那些肉眼看不清的阴物，也一直存在。”

“更何况，你只是用开水冲了洗一下，那些阴物根本就没有被开烫死，反而很是活跃！”

“当你喝一杯茶水时，将这些阴物也全部喝进了肚子中，最终排泄出来。”

“如此，你还觉得自己高雅吗？”

这话让妙玉听得，就如在自己脑袋上狠狠敲打了一下一样，顿时惊醒过来，俏脸逐渐变红，直盯着贾芹：

“你…胡说！这茶杯，我反复清洗过，绝对没有任何污渍和尘埃，你说的什么阴物，都是你自己编织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