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道：“也不无可能，但即使这样，我也仍旧要搞清楚一切。”

婼西奴道：“为什么？你可以离开的。”

钟离叹息道：“我没有回去的坐标，离开又能去哪呢？”

婼西奴道：“随便去哪都行，只要能活着。”

钟离直盯着她，道：“你或许没有出去过，无法体会到那种天高海阔，却没有安身之所的迷惘与惆怅”

婼西奴道：“对，吾确实没有体会过。”

钟离道：“我希望你永远也没有机会体会。”

婼西奴目光坚定地笑道：“吾不会的，只要吾的子民在这，吾就永远不会离去。”

钟离龙眉一展，恍然道：“哦，原来你在试探我。看来，如果我生怯，你就会考虑后面的合作究竟该如何进行了。”

婼西奴道：“如果你现在要离开，吾不会挽留你。”

她的眼眸像是黑夜里的野兽，森冷地盯着钟离的黄金眸，低声道：“可如果你选择了半途而废，吾绝对会给你背后捅刀子。”

钟离神情严峻道：“这是威胁还是警告？”

婼西奴从石床上起身道：“都算是。”

钟离沉吟了片刻，道：“其实你可以瞒着我的，这样的话我就会一路走到黑。”

婼西奴道：“与其瞒着你，不如现在就与你说清楚。”

钟离点头道：“我明白了。上去吧，不要让你的子民担心。”

婼西奴道：“我昏了多久？”

钟离道：“这里没有黑白轮换，我只能以呼吸来计算时间的流逝，大概有一天半了。”

婼西奴点点头，单手捏了一个咒，放出一道绿光没入土层，转瞬间长成一条树根冲出土层。

树根是中空的，有一米多宽，一轮白光正好穿过树根撒在她与钟离身上。

她眨眨眼，适应强光道：“你先请。”

钟离应了一声，纵身一跳，化成一条金光涌入管道，婼西奴紧随其后，变成一团莹莹青光。

回到地上，只见血骨尸海里坐着一只老精灵，他神情呆滞地抱着无头的尸体，嘴里念念叨叨，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只依稀听到“无悔”这几个字。

婼西奴疑惑道：“清真，何故如此？”

老精灵僵硬地抬起头，像是个瞎子，双眼无神地望着婼西奴，嘶声道：“神尊，把我也杀了吧。”

婼西奴看着他，看着他怀里的尸体没有说话。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为老巫婆悲伤，毕竟老巫婆可是要杀了他。她长长叹了口气，张口想要询问缘由，可盯着他死气沉沉的眼睛，竟不知该如何发问。

钟离突然道：“他是自杀的。”

老精灵面色依旧，好似根本不在乎她是怎么死的，言语冷淡道：“我只是想求死，这场劫狱就是我设计的，我才是那个最该死的精灵。”

婼西奴的眼眸瞬间被寒冷包裹，杀机层层蔓延，血海中的怨气再次响应而出，化成万千手臂站在她身后。

她沉声道：“你身在青冥狱，是如何联系到他的？”

老精灵道：“外边的狱卒里有一个是我的傀儡。”

婼西奴道：“可他们全死了。”

老精灵道：“我不知道他把他们全杀了。”

钟离道：“应该是临时起意，想出了这一手陷害我的主意，毕竟这么大的事件，肯定能吸引你们的注意力，而最该被怀疑的，也就只有我和但他林两个外族。如果我们打起来了，他还能渔翁得利，即使没有，也能为他多拖延一下时间，可惜……”

婼西奴沉声道：“所以，谦玉之所以那样，是想让你活下去。现在你也想求死，吾心慈悲，本该成全你，可她于吾好歹还有些许恩情，对于她的遗愿，吾没有拒绝的理由，所以……”

她手指微微抖动，亮起一缕绿光飘入老精灵胸口，道：“吾不分开你和她，从此以后，你就呆在这里受罪。”

见老精灵没有任何反应，她又画出一道门，看向钟离道：“我们出去吧。”

等他们离去后，老精灵低头看着尸体喃喃道：“原来你是自杀，既然如此，我也自杀。”

他抬起手放在脑袋上，运气一震，恐怖的气劲震得四周涟漪不止，可他的脑袋在遭到这股气劲的时候，突然被一股软绵绵的力量挡下了。

他不甘心地再试了两次，发现体内依旧会生出一股灵力消解他自杀的气劲后，不由仰天惨笑道：“神尊，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慈悲心。”

灵狱外是一片夜色，但却亮如白日。

漫天星辰点点，尽数被一只无形巨手拢到一处，微弱的星辰之光互相融合成一团皓日盖在神宫里。

皓日里，几大元老各站一角，或在宫殿顶部、或在神殿边缘、或立于天穹……，他们的手印时刻都在变换，脚下的阵法也时刻在运转。

一棵高大的神树在阵法的中心若隐若现，苍白的枝叶像是火焰在跳舞，却又散发出一股无穷的冷意。

但他林被缠在像是火焰的枝叶里，任他如何破坏，如何挣扎，也逃脱不开。

第168章 熟人陌路

法正忽然注意到空气里的涟漪，凝神大叫道：“众元老准备，凶手即将被神尊赶出。”

元老们立刻屏气凝神，紧张地盯着涟漪处，手上的咒印却是在疯狂变化，苍白的神树也跟着悄悄伸出一条树枝躲在涟漪的旁边，准备发动袭击。

很快，涟漪里出现了半个被染白的身影。

法正立刻捏咒叫喊道：“上。”

在众元老的默契配合下，苍焰似的飘逸枝叶立刻拉伸成数条射线，组合成一根长矛刺向人影，只听“嘭”的一声爆炸，长矛刺破了人影的护体灵力。

人影瞬间倒飞出去，但还没飞出去半尺，一只泛着淡淡金光的手臂就从涟漪里冲出，揽住了人影。

苍白神树再次出手，化成一个巨大的拳头砸向两个人影，第二个人影已经钻出，左手一抬，自地心深处唤出两根岩脊挡在面前。

拳头砸在岩脊上，被震得寸寸散裂，片片苍火飘落而下，躺在土地里暗淡去。

坚硬的岩脊亦是出现了裂纹，崩溅的碎片如毁灭之神的暗器，落在哪，哪里就会炸出一个大坑，一位元老不幸被打中，半个胸膛直接被炸没了。

两者僵持不到百分之一个呼吸，终究还是神树的拳头略胜一筹，岩脊彻底碎去，但苍白的拳头也已小如乌龟拳，即使又快又重地打在他们身上，却也只是击退了半米。

众元老正准备乘胜追击，空气中忽然慢悠悠地漾来一道吃痛的娇喝道：“是吾。”

法正瞪着眼看着远处的两个影子，在苍白的星光下，他也看不真切，只能试探道：“神尊！你是神尊。”

还未得到回应，另一处离得近的元老已疯狂叫喊道：“是神尊，是神尊……大元老，是神尊，快停下。”

大元老有些狐疑，但还是暂停了攻击。

婼西奴挣开钟离的手臂，道：“是吾。”

她说话的同时，手掌已凝聚一团神力打入苍白神树里面，苍白神树立刻分解为点点星光浮上星辰里。

阵法被破，被抓住的漫天星辰也立刻逃似的蹿离了神宫上空，但他林也逃似的蹿到了钟离旁边，坐在地上休息。

钟离瞧着狼狈的但他林，好奇道：“你怎么出来了？”

但他林吐槽道：“我突然感应不到你们，以为出去了，就也……谁知他们摆下大阵等着我。”

神宫内的白光已熄灭，黑暗紧跟着漫上来。

凉风刁刁卷起一片沙尘，众元老闪至婼西奴身前，跪拜道：“臣有罪，恭请神尊责罚。”

婼西奴绝美的眸波在月光下覆上一层霜寒，冷冷俯瞰众元老，道：“此事已查清，乃是前大元老与其旧部联合外贼越狱，与钟离、但他林无关。”

法正微微抬头看了眼婼西奴，道：“多谢神尊出手为臣等查清真相，否则……”

婼西奴轻轻甩着袖口的沙粒，道：“ 吾离开这段时间，可还有什么事情发生？”

一元老诚恳道：“想是神尊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他们并未趁机发动袭击。”

婼西奴点了点头，忽然注意到受伤的那位元老几近昏迷，便道：“你先回去疗伤吧。”

接着又扫向四周的坑坑洼洼和废墟，对着众元老道：“都退下吧，稍后派精灵将这里修缮一下。”

众元老道：“是。”

婼西奴等他们都离开后，对着钟离、但他林微微躬身，声音柔柔地道：“没想到他们没有查清真相就冒昧地将你们请入灵狱，吾在此代他们向你们道歉，希望不要怪罪他们。”

钟离伸手扶住道：“我并未放在心上，如果我站在他们的角度上，也会如此。”

但他林爬起来，拍拍屁股，道：“这礼我受了，我与他们的账从此一笔勾销。”

婼西奴瞧了眼心安理得的但他林，对于他的自大，眼里虽没有丝毫不悦，却也只象征性地微笑一下，道：“多谢。”

但他林不由自傲道：“后辈，你这神宫的防御也不太行，要不我帮你加强加强，只要不是神明来袭，保证连你门都进不了。”

婼西奴站直了腰，微微昂头，将整张脸泡在月光里，红唇轻启道：“不用了。”

但他林从她身上感受到一股寒意，不爽地嘀咕道：“说个事实也生气，果然有她的几分脾气。”

钟离道：“忠言大多是逆耳的，令谁听了都会生气，所以世上的忠臣直臣总是不受待见，也只有贤明的君子能够虚心受教。”

婼西奴的秋眸里像是开满了桃花，笑眼迷离道：“忠臣直臣虽然不受待见，可总归还是有君子待见，但自大狂是真的没有谁会喜欢得来。”

但他林看了眼钟离，又看了眼婼西奴，最后又看向钟离，佯怒道：“我都没给你捅刀子，你怎么就给我背后捅刀子了。”

钟离无奈笑了笑，道：“这可不是我给你捅刀子，是你自己要凑上去挨打，我拦不住你，只能松手了。”

但他林张口还要理论，婼西奴已出声道：“两位神力消耗不浅，不如先去休憩，吾等下还有要事相商。”

她对着钟离点了点头，离去的速度快得像是融入了一溜风里，转眼不见了身影。

但他林拍拍钟离的肩膀，道：“我要去看看老朋友，你要不要也去见见。”

钟离道：“她！还是不了吧，我没有什么话题。”

但他林枕着手臂离去道：“好喽，我会代你向她问好的。还有你记住了，我已经帮过她一次，还是破格帮的,只还有两次。”

钟离应了一声，转头向轻胧的房间走去。

轻胧在房间里很是安静，没有半点声响。

钟离刚推开门，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还未分辨出气味是什么，就见轻胧慌忙用小手堵住一个茶杯。

他关上门，来到茶桌边，好奇道：“谁来过？”

轻胧凝视了钟离几个呼吸，轻轻道：“以前的朋友。”

钟离注意到她脸颊上那对薄薄的泪痕，道：“它们欺负你了？”

轻胧摇头道：“没有。”

钟离随手打开蜜瓶，用勺子舀出花蜜温柔砌在食盘上，道：“饿了吧”

轻胧放开茶杯，道：“有点饿了。”

钟离道：“可以去洗脸和手，准备吃晚餐了。”

轻胧听话地应了一声，飞到另一边洗手去。

钟离将弄好的花蜜推过去道：“好了。”

轻胧飞回来，盯着花蜜上的影子，犹豫道：“对不起，当时我误会了你。”

钟离微笑道：“没关系，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轻胧开始品尝花蜜，钟离依旧像往常那般瞧着，但却再没有往日那般其乐融融的氛围，反倒像是两个刚认识的陌生人，一个尴尬地吃着，一个尴尬地瞧着，嘴里连一个字都难以挤出来。

对于轻胧的疏离，钟离只以为她还活在误解他的悔恨中，暗暗叹了口气，道：“你……”

他才说出一个字，轻胧竟也抬头说了一个“你”字。

钟离道：“你先说吧。”

轻胧盯着钟离旁边垂下来的纱帘，道：“你们什么时候走？”

钟离道：“过两天。”

轻胧低眸结巴道：“我……我想留在这里。”

钟离道：“我的本意也是如此。”

轻胧捏着勺子在花蜜里画着圈圈，纠结道：“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

钟离笑道：“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尽管问，我不会生气的，你不用紧张。”

轻胧掉着眼泪道：“龙蜥皇说你嫌弃我，不愿意救我，是他大发善心才放了我。”

钟离的笑容立马凝固在脸上，然后被削平。他沉思了会儿，道：“或许你宁愿听我说假话也不想听我说真话，但我不想骗你，我确实像他说的那般，并不太愿意救你。”

他的语气很温柔，声音很平和，可轻胧却觉得掉进了冰窟里，冷得可怕，身体颤抖得连勺子都拿不稳，甩出了盘子。

泪水似被冰在眼眶里，掉了几滴后，再没有流下来，她挤压发干的喉咙，嘶哑回道：“我明白了。”

钟离道：“我知道你现在并不明白，但日后你或许会明白什么叫“大局为重”，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永远都不会遇到这样的选择。”

轻胧僵硬地笑道：“谢谢，你……刚才想要说什么？”

钟离道：“我想问你，你想在这干什么，我可以帮你找精灵神商量商量。”

轻胧摇头道：“不用了，我听从元老们的安排。”

钟离道：“也行。”

点头的时候，他的右手忽然并成剑指，藏在桌下虚写着什么，过了很久才放回桌面。

他展示一道菊花花瓣大小的符箓，道：“这是百无禁忌箓，危险时刻，你可以借用它的力量脱困，但切记不可过度依赖它。”

轻胧盯着那道符箓，知道这是钟离一贯的客气，又觉得有些丑，便张口拒绝道：“我不……”

钟离却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突然截口道：“就当是我留给你的念想，号吗。”

轻胧无奈，只能接过来，可才拿至手心，小小的符箓却突然消失了。

她以为被风吹跑了，正要环头四顾，忽听钟离解释道：“符箓已没入你的体内，只要你心里想着“百无禁忌箓”，它就会重新出现在你手里，至于使用方法，只要念头到了，它就会听你号令。”

轻胧点了点头，道：“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你，要不我给你织一朵记忆的花，你想我了，只要拿出那朵花，就能再看见我，看见我向你撒（娇）……”

她忽然想收回这样的话，因为她觉得钟离不会想念她，永远不会，毕竟没有谁会想念一个讨厌的人。

但此时，钟离已道：“可以，我很喜欢这样的礼物。”

轻胧失落地点点头，强颜欢笑道：“好，明天晚上你来拿。”

钟离道：“好，我明天晚上来拿。”

他又起身道：“不早了，你休息吧，我也去休息了。”

出了门，钟离抬头望着月色长长叹息了一声。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只是一次生死离别，再次相逢却已形同陌路，惆怅地走到院外的树下，抱胸靠着。

月光透过树叶零零碎碎地照下，将他的影子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