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璟用完饭正走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便见着她的两个丫头守在廊道上，见她来了后，露出的表情很是高兴，红豆眼睛微红，声音有些嘶哑，看着陆璟道：“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秋水把陆璟左看右看了一番，见只是头发微微凌乱了一些，终于放下心来，叹了一口气，“小姐可有吃好？我听了你回来的消息后，去厨房备下了膳食，小姐可回去用一些。”

陆璟撑得很，忙摇头道：“我饱得很，不过这几日在山上，没好好洗过澡。”秋水听了她的话，赶快跑回去，“我去准备水，小姐一回房便可以沐浴。”

红豆陪着陆璟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一路上絮絮叨叨的，这几日陆府倒是风平浪静，宋氏也没像之前一样，突然跑过来针对她们，她在陆伯游和陆璟出门春猎的时候，去赴了一趟东安伯夫人的宴会，之后便一直老老实实在自己的院子里坐着，整个人像一尊安静的佛。

陆璟听了这话却是心中冷笑，自然是安静了，毕竟自己已经掉下悬崖了，陆璟今天特意看了看宋燕婉，她虽然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但呼吸却是乱了起来。且不说陆璟和她有仇未消，她虽然不出来踩上两句，但是也断断做不到如此安静，像是想将自己给隐藏起来，生怕有人突然看见她之后，开始发难。

再者就是鹿鸣山上的那群人，如此精确地找到她，然后置她于死地，陆璟想不出还有谁会和普阳山上的陆璟结下这么深的仇怨。

树林遇难那一次，陆璟以为是结了什么仇家，只不过自己不知道罢了，但其实细细想来，真正和她有仇的又有几人？谁会和一个还未及笄的女子结下生死之仇？陆璟那日从将军府回来后，见到那个与宋燕婉相会之人，心中便慢慢有了计较。

或许普阳山和密林遇难那一次，宋燕婉是不知道的，但是这一次，她细微的表情却出卖了她，不过她这同伙到底是谁呢？

房里的秋水已经放好了水，上面还漂着花瓣，旁边燃着熏香，放着几碟子切好的水果，她走过来准备替陆璟宽衣，陆璟摊开手，任她将衣服拿下，待到脱到里衣时，秋水突然“啊”了一声，随后是大大的吸气声，她看向陆璟，“小姐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红豆本来是在一旁准备热水的，听到秋水的话后，忙跑过来，待看到陆璟胳膊上的伤口后，心里一抽，眼眶便红了起来，“小姐，你受伤了。”

陆璟踏入水中，将胳膊放到浴桶上，“山中打猎，怎么能不受点伤？不过我受伤之事，你们切莫和其他人说。”

秋水和红豆生怕水碰到伤口，替陆璟洗澡也更加小心，待洗完后细细上了药，这才退了出去，陆璟躺在床上，心中却在想着皇帝遇刺的事情。

现下皇帝被刺杀，瑞王保持朝政，还控制了宫门，陆璟心里突然生出了许多不安，肖晟在做皇帝上虽然说不上多么的英明神武，但是在大事的决断上却是知道大是大非的，至少大晋在他的手上绝对不会亡。

至于瑞王，陆璟想到那张有些阴鸷的脸，手中的指节也越加鲜明。上一世便是他承了皇位，在归德将军的案子上，将她父兄从棺材里拖了出来，又将他们的尸骨吊在城门楼上！

他自上位之后，便从未做过一件好事，耽于享乐，加重徭役赋税，与戎人来往密切，朝廷上有大臣直谏，他便当庭杀人，陆璟死得早，虽然不知道大晋在他的手里到底会是个什么样子，但凭着这些隐隐约约的消息，也知道瑞王绝不是个好皇帝。

天慢慢的暗了下来，秋水推门进来看了一下，见陆璟呼吸平稳，躺在床上睡着了，给她盖了盖被子后，便关上门出去了，陆璟不喜欢有人伴夜，自己和红豆住在一旁的房间里。

只是她刚出门，陆璟的眼睛便睁了开来。

有些事情不是不信任她们，只是她实在不想将她们都牵扯到自己的复仇计划里，若是如此，心里的压力在日复一日下，难保不会将人击溃。

她轻轻吹了吹哨子，窗外发出“叩叩”的声音，陆璟起身将窗子推开，镜一轻巧地翻身进来，见着陆璟后，跪下行礼，“属下无能。”

陆璟看了看他，“不是说过不用跪么？”

镜一起身看了看陆璟，“都是属下护卫不利，才让主上跌落悬崖。”

陆璟摆了摆手，“这不是没事么？那人最后杀了吗？”

镜一点了点头，随后又有些踌躇，不过还是下定了决心，问道：“主上身上的伤现在如何了？”他自那日陆璟掉下山崖后，便将人都召集到了一处，下山去寻。

悬崖下是湖，他沉入湖底，又沿着湖边找了好久都没有看见陆璟，后来顺着湖水的分支找了下去，但是在见到陆璟时，也看到了她身边的人，后来他凌空传信，陆璟便示意自己先不要过来。直到了现在，他才真正地有机会问一句，她是否有事。

陆璟摇了摇头，“现下上过药，已经无事了。”她在桌前坐了下来，看向镜一道：“归德将军如何了？你们这边可有消息？”

镜一低着头，不发一言。陆璟心中不由得沉了沉，她声音有些哑：“归德将军到底怎么样了？”

镜一跪了下来，道：“镜月去了凉州城，发现那里如今是一盘散沙，城内的官员逃得逃，散得散，现下凉州城已经不再是大晋一国管辖，古藏和北戎的人都进入到此处，硬生生将一座城池划分开来，百姓们苦不堪言。”

“后来镜月直接去了北戎，却见着他们的大营旗杆上挂着一具尸体。”他说到这里时，去看陆璟的神色，只见陆璟端坐在凳子上，人却是要向下倒去，忙伸手去扶。

陆璟稳了稳心神，声音有些颤抖，“无事，你说来便是。”

“归德将军在数月前的一场大战中，身死，尸体被做成人干挂了起来，镜月见状，深夜的时候火袭北戎大营，最后调虎离山将尸体偷了下来，想着路途遥远，还是让逝者早点安息，最后带回凉州城建了墓。”

“主，主上？”

陆璟听到“人干”一词后，只觉得天崩地裂，她突然觉得背后发凉，整个人开始呕吐了起来，镜一见她如此，忙扶住了她，陆璟手抓着镜一，眼神绝望，厉声问道，“怎会如此？归德将军用兵出神入化，怎么被北戎人掳了去！”

她已经有些歇斯底里，“军队呢？那可是有五万人！”

镜一眼神暗了暗，“归德军全军覆灭，现下已经无人了。”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镜月根据以往的线索，调查出来，是林国正和陆子临，他们好像…通敌了…镜月沿着线索找下去，发现他们背后或许还有更深的人……只是现在还没找出来…”

陆璟闭了闭眼，再次睁眼后眼睛里血红一片，声音颤抖着，“呵，好一个林国正，好一个陆子临！”

林国正是他的参将，陆子临是他的二弟，这两人至亲，却一起骗了他，陆璟悲从中来，突然呕出一口血来，镜一大惊失色，“主上！”

他心中半是震惊半是疑惑，归德将军府与文渊侯府几乎从不来往，可是镜卫令却给了陆璟，而陆璟现在因为归德将军，竟然激动到吐了鲜血，一时间满心都是疑惑。

陆璟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唇，看向镜一道，“不过是一口淤血罢了，我无事。”她目光里还带着一些希冀，看向镜一，“你说了归德将军，但是没有说他的长子陆瑜，他可还好？”

“陆瑜…陆瑜在这次大战中，失踪了，镜月打听了很久，都没有他的消息。”镜一看着陆璟，心里突然有了些念头，难道陆瑜与主上有…突然间又觉得自己想法实在是不该，便低下头去。

陆璟听了他的话，良久，点了点头，失踪至少也比真的死了好，或许兄长能活下来，原以为她活下来便可以救回父兄，原以为父兄只要回京赴职，便可以再相认，却未想到这一世竟然和上一世全然不同，一切既定的东西都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比如老太妃的提前死亡，比如圣上遇刺，再比如，她的父兄还是死去，且以同样残忍的方式，陆璟心中有些东西突然碎了，即便重活一世，她还是想着替父兄正名，想着一定要将罪犯绳之以法，想着无论如何都应该要遵循正道来走，事情要做就一定得光明正大，阴私诡谲的路她不屑于走。

她突然觉得自己愚蠢无比，世间都是些阴邪的鬼，凭什么她要走正道？

陆璟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神变得极冷，一旁的镜一突然觉得眼前人像是有些不一样了，他说不出来那种感觉，但是和第一次的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却像是两个人。

但是也不过一瞬，他便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无论她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他都会陪着她走下去。

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陆璟看着镜一，眼神冷冽，淡淡道：“召集人手，我要去讨一样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