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女子逆光站在她的面前，火把随着镜卫往后撤去，光线也越来越暗，庭院的宫灯摇摇晃晃，烛影昏暗的摇曳在廊道上，将陆璟的影子拖得狭长。

陆柔看着眼前这人，以前熟悉的脸庞突然浮现在脑海里，她颤抖着声音问道，“是你吗？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对面的人却并未作答，她的面容隐在黑暗里，庭院恢复了沉寂，突然间，一阵风吹了过来，将廊前燃着的宫灯吹熄了，陆柔见此，忙趁着这片刻起身向后跑去，只是她还未走两步，腿间一痛，便又重新匍匐跪倒在地上。

镜卫上前重新点燃了蜡烛，他又多点了几盏，原本还是模糊不清的陆璟，刹那间清晰了眉眼，陆柔看着她，连声道：“不，不可能，你到底是谁？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认识我姐姐？”

“我们没有深仇大恨，你已经杀了我全家，何必赶尽杀绝呢？”陆柔一个问题接着一个，最后却哭着求饶道。

陆璟终于有了反应，她捡起扔在旁边的匕首，用力握住，走向陆柔，笑着道，“确实，我已经杀了你全家，又何必留你一个祸患呢？”

陆柔害怕的往后退着，只是她腿已经被打折了，便是怎么退也不及陆璟走过来得快。

面前的人长了一张温柔良善的脸，可是眼神里却对她的惨状没有半分动容，她淡淡的笑着，但是笑意却不达眼底，陆柔从她眼睛的更深处看到的是怨毒，是仇恨，她与她结缘不过几次，何至于让她如此？

“为，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杀我？”陆柔厉声问道。

陆璟停下脚步，放开手中的剑，蹲下身子，左手按住陆柔，右手狠狠地插进了她的肩胛骨，“噗嗤”一声，匕首没入身体，陆柔受到疼痛，痛呼出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陆璟用力地扼住了她的颈脖，陆柔感到呼吸困难，便再发不出声音，陆璟旋即将匕首从她的肩膀拔了出来，鲜血飞溅，直喷了陆璟一身，鲜红的血液融入到暗红的衣裙上，看起来像是一片弄黑了的墨团。

陆璟轻声在她耳边说道，“你二房无才无德，若不是父兄拉扯，何至于能进会京城？怕是连天子的衣角都碰不到。”

陆柔在听到“父兄”二字后，身上的血液像是被凝固了一般，那肩膀的疼痛都已被恐惧占据，只剩下无边的害怕，陆璟轻轻松了松手，她便颤抖着问道：“你，你没死，不对…你分明死了，不！你现在是人是鬼……”突然间她哑然道：“你是借尸还魂？！”

陆璟听了她的话，高兴地笑了笑，“我的好妹妹，你还不是个蠢货…”她手中动了动，匕首又再次插入陆柔的大腿，钻心的疼痛袭来，她忍不住想叫出声，却又被陆璟掐住了脖子，整个人喘不上气，陆璟的声音如地狱里的幽魂一般，“当年战场上，三叔惨死，你二房反倒是承了恩，可你们非但不感激，还对阿回下手，可怜三叔倥偬一生，儿子却成了个痴傻之人。”

陆璟松了松手，陆柔得了空当拼命呼吸。

“便是如此，父亲也只当是陆现一时失手，责罚之后，还是对你们如初。可是你们呢，千不该，万不该，和林国正里通外合，不惜通敌叛国也要置我父兄于死地。”陆璟笑了笑，随后将匕首拔出后又一次刺向陆柔的小腿，“这四品侍郎当得可痛快？”

夜色寒凉，却突然多了几只青蛙，正呱呱地叫着，眼前人想要痛呼却呼不出来，脸色惨白地看着陆璟，像是想说些什么。

陆璟于是放了放手，陆柔赶忙道：“阿回的伤是陆现做的，大伯的死也是我父亲造成的，这一切又与我有何关系，姐姐，我与你从无嫌隙，你放了我吧…”

“我们没有嫌隙？那我为何而死？又为何在这里？”

陆柔见着陆璟缓和了表情，赶忙道，“不是我推你的啊，你落水是姐夫和瑞王推的，我只是正好给你送东西看着了，但是我又能做什么？若是我出去救你，那瑞王一定会杀了我的！”

这一世她竟然是被肖君复和瑞王联手杀害的，陆璟蹙了蹙眉，陆柔见她像是被打动了，忙道：“姐姐，真的不是我，求求你饶了…”

“瑞王为何要杀我？”

“我…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在廊道里看见了你，后面便发现你被人推进了湖水里，姐夫压着你，不让你浮上来，而瑞王在假山背后…”

陆璟笑了笑，又拔出了匕首，陆柔尖叫，后背被冷汗包围，“不，你知道，你若再不说，我便要再刺你一刀。”她扬了扬手中的匕首。

陆柔忍着疼痛道，“我…我说，他们好像提到了北戎…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姐姐，我是无辜的，大伯和大兄是被北戎人杀的，事情也是我爹爹做的，我根本就不知道此事啊！求求你，你别杀我…”她哭得像个泪人，若是换作以前，陆璟一定会心疼地抱住她，哄着她。

但是她不是以前的陆璟了，以前的陆璟在知道这一世父亲还是惨死的瞬间，就消失了。

她想抛却良心，放弃善良，不负任何责任，忘却陆家家训，做个彻彻底底，却能护住自己身边人的恶人。

好人太难了，她当好人当了一辈子，最后父兄惨死，自己万剑穿心。

后来老天怜她，重活一世，想为父兄正名，便拼命搜集证据，结果换来的还是父亲惨死，兄长失踪。

一瞬间，她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为何自己偏要遵循光明正道？

她陆璟现在偏不，她要重走一条自己的道，再说了，这道若是走到底，谁又敢说她走的不是正道？

陆柔见一旁的陆璟沉默着，还以为自己说得话管用了，正想再说，却听见陆璟冷冷道。

“你说你不知情，那你为何又知道我父兄惨死在北戎，我刚刚可没说过他们死在何处？”陆璟的话像冰一样，直接让陆柔愣住，她蓦地一瞬间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陆璟不等她回答，一刀又扎在她的手掌上，面前的女子仿佛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鬼一般，冷戾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若不是你直接与肖君复联系上，就凭陆子临那个懦弱性子，他又岂敢背叛家族，最后与林国正里通外敌？”

“若不是你三番两次在陆现面前说阿回和平安的不是，他又岂会对他们生出龃龉，最后硬生生伤了阿回？”

“你说你与我亲密无嫌隙，那为何又会在杏花别院爬上肖君复的床？你既爬上他的床，却又不告诉我，将我当成一个傻子一般，玩弄在鼓掌之间，现下我已身死，你却还想着继续瞒我？”

陆璟的手用力碾压着陆柔的手掌，灯火在她的身后燃起，夜晚便如鬼魅一般，她看着陆柔一字一句，道：“还有老太妃，我当年刚进王府的时候，你说你要学绣艺，可是她替你去宫中找的大师！我活着的时候，她又有对你不好过？”

“你在我死后，干出丑事，还希望她能对你如何？竟然被你判了个死刑？”

“这些事情桩桩件件，你又何其无辜？！”

陆柔瞪大了眼睛，看着陆璟，“不，你怎么会知…不，我没有…我没有…”陆璟笑了笑，举起匕首，“最后一刀了，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陆柔见她铁了心要杀她，也不再装了，她看向陆璟的眼神充满了怨毒，“你就没错吗？你事事都压我一头，无论是容貌还是才学，甚至武功，我都比不过你！便是我的青梅竹马最后也成了你的枕边人，你…”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向下望去，只见匕首狠狠地插入她的胸口，陆璟蹙眉看着她，“你说得信誓旦旦，莫不是真将自己给骗了，那年肖君复投奔来陆家，你可还记得自己当时的神情？”

陆柔吐了一口鲜血，回想起那日遇到肖君复的样子，人影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虽然表面上未说什么，但扭过头却是满脸嫌弃，只是没想到肖君复真的继承了王位，于是她后来开始嫉恨上陆璟，若不是她，这一切都该是自己的，自己才是那王妃。

她将一切都怪罪到陆璟身上，在与肖君复云雨之上，拼命的告诉自己才是与他缘定之人，在撺掇父亲背叛大房时，控诉着大房这么多年的干涉和管教，惹得父亲不悦大伯，她将一切都美化起来，却唯独忘记了自己才是那罪恶之人。

庭院中，微风吹来，她突然想起有一年，也是这般时候，只是那时下着大雨，她与现儿去山上游玩，不知怎么的，两人肚子同时疼了起来，马车进不了山，爹爹便亲自将陆现抱着一路狂奔下山，而她却被留在了山上的亭子里。

她身边的丫头虽然着急，却救不了她，后来她都要绝望了，却突然看见风雨中一抹红影向她奔来，轻轻地将她抱在怀里，用雨衣裹着她冒大雨下山行去，陆璟走得又急又快，衣裳淋湿了大半，但却唯独为她遮住了一片风雨。

“姐姐。”

她眼皮越来越重，看着眼前的女子站在前方，伸手想去够一够她的袍角，却发觉这不过咫尺的距离，竟然是这般远。

阿柔错了，只是再也没有机会弥补姐姐了。她伸着的手重重的落到地上，仿佛一声沉重的叹息。

陆璟拔下匕首，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庭院里的青草都被染成了暗红色，随后陆璟有些脱力，闭着眼半跪坐在青石板上。

半晌，她慢慢睁开了眼，只是再无往昔明澈纯粹，她的眼底有太多东西，最分明的是化不开的，浓成墨一般的仇怨。

该是，下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