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过一些故事，一些鸡汤文，讲的是贫困的家庭，如何相亲相爱，如何团结一心，如何共同奋斗，最后，又如何成功翻身的。”

“小的时候，我觉得很励志，很振奋人心。每每看完，都很心潮澎湃，很热血沸腾，幻想着，渴望着，某一天我们家也可以实现逆袭。”

“文里的父母，父亲沉稳如山，母亲温柔似水，他们吃苦耐劳，他们顽强不屈。文中的孩子们，懂事孝顺，相亲相爱，生活中互帮互助，学习上努力勤奋。他们一个个长大了，即使功成名就，即使分散在四面八方，也亦然不忘本，不忘初心。”

顾陈年说到这里，对江珩曜笑了笑。

“后来，我长大了，才知道。原来，所有的故事、文章、或者伟大的作品，都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为了正能量和升华主题，都有大量刻意的成分存在，甚至很多美好的情节都是虚构的，都是虚假的。”

“真实的现实，往往比故事里，丑陋残酷的多。”

“在农村，在乡下，至少，在清溪，那是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苦无穷。与天斗，是与老天赏的天气争抢粮食。与地斗，是看看那年在田地里的投入与收成，能不能赚出其中的一半来。与人斗，是家里家外，各种明的暗的阴私和蝇头小利争端。一句话，没意思的，但又必须在意。而且，似乎人人都在意，谁不在意的，反而是傻子。”

“阿曜，你看，我说的这些，与你的生活相差太远了吧，你肯定听着像听天书一样。是觉得神奇，还是觉得无趣？不管是哪一种，肯定是非常陌生的。”

顾陈年打趣着说道，虽然她的心里，其实一点也不觉得那些好笑和有趣。

江珩曜看着顾陈年面带笑意，他也笑了，悬了很久的心，算是放松了一些。

顾陈年说的这一切对于他来说，是有点陌生的。但他其实在想，如果将来能有机会和年年一起去见识和感受一下就更好了，一定很鲜活，一定很有生命力。

“我不知道家庭贫困，经济紧张，在别的人家会有怎样具体的体现和表现，但在我的父母身上，在我家里，我觉得大概能应得上一句话，叫做贫贱夫妻百事哀。”

顾陈年牵了一下嘴角，旋即又恢复如常。

“我爸经常说，家和万事兴。我们家的确曾经家和过一些年。我小的时候，住的是土坯房子，那个时候，清溪几乎家家都一样，所以，我一直认为房子就是用土建的。包括周围一圈的院墙，也是一样都是土的。有时候外面下大雨，屋子里面也会下小雨，好像是屋顶的某处漏水了，然后就用盆子放在漏水下方接着。雨滴叮叮当当落进盆子里响个不停，就好像是某种乐器在演奏。”

“我妈好像不止一次抱怨过屋破，但那时我们太小了，什么都不懂，也记不清了。反而只觉得有趣好玩，并不会觉得哪里不好，或者是对生活有什么影响。我从小就喜欢做清洁，天生比较爱干净。我喜欢打扫屋子，喜欢把每一件物品都归位摆放整齐。其实，只要地上没有杂物，房子是什么盖的，是不是偶尔会漏，小孩子真的无所谓。”

“只要干净的地方，我都挺喜欢的。而且，我很喜欢下雨天，喜欢搬个小板凳，坐在门里边看屋檐雨打地面，砸出的一个个小坑。很多时候，孩子和大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小的时候，我的记忆里，自己过得非常开心。一大帮孩子各种疯玩，可玩的东西那么多，清溪的天地很广阔，野趣数不胜数。我们并不在意家里有钱没钱，没有关于钱的概念和意识。后来，我爸妈通过自己的诚实劳动，吃苦耐劳赚了一些钱，买了电视翻盖了砖瓦房，他们似乎很高兴，很满足。但对于孩子们来说，其实也没有觉得哪里不一样。孩子的世界，和成年人不同。”

“后来，我们一个接一个，慢慢的长大了，上学了。父母亲觉得该懂事了，可以帮他们分担一些生活琐事和精神压力了，就开始不停地灌输各种信息。比如，他们干活是如何的艰辛，日子是如何的困难和紧张，有些遭遇是多么的悲催，人生的很多事又是多么的无常。”

“我们被父母反复提醒和告知，说他们赚的每一分钱都充满了血汗和泪水，他们对每个子女又是如何无私地付出和殷殷期盼，未来我们该当如何如何地反哺，才能俯仰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为人子女。才能不辜负他们的期待，才能不浪费自己的人生，实现理想和价值。”

“当然，主要是我爸说的多，大概能占到百分之九十大几。我妈偶尔零零碎碎地补充一些。我们家主要施行餐桌教育，所以，吃饭在我们家有时候也挺无趣的。”

“阿月他们很少参与，我偶尔配合一下我爸，捧个场。否则，他一个人说的热闹，但孩子们没人答话，也太尴尬了。有时候，我妈和他意见不一致，两个人还会直接争辩起来。这个时候，我可能还需要硬着头皮调和一下，反正，一顿饭下来，挺累的。”

“在我爸妈的教育和熏陶下，我们姐弟几个，在清溪当地相亲相邻的眼里，乖巧，懂事，听话，勤劳，勤奋，省心。我们家在很多其他家庭的眼里，大人勤劳肯干，孩子成绩优秀，有前途和希望。”

“曾经一度，我爸妈都挺满足的，他们挺自豪和骄傲的。我爸骄傲，主要是因为他翻盖了房子，建设了家园，还有他孩子们优秀的学习，他自我感觉把家里带的比左邻右舍，前屋后院的人家都强。”

“我妈骄傲的东西就比较杂了，她甚至还会因为觉得自己的孩子长得比人家好，而心生得意。她曾经在家里当着我们的面说，人家都说我们家几个孩子长得好，我们家几个小孩，的确是比其他家孩子长得白净，眉眼五官都好。那谁谁谁家，又黑又土，还有那谁谁谁家，丑得很。那谁谁谁家，个矮得很，估计是随了他妈了。”

“你们的确是长得很好，也不怪你妈妈有理由骄傲。”江珩曜看着心上人美丽的脸庞，很由衷地说。

他是见过顾陈年家的妹妹弟弟们的，虽然没有看得特别真切。而且，从顾陈年这边，就可以知道，她的妹妹弟弟们也差不了。

是呀，他们都有理由骄傲。顾陈年想，大概，那些就是父母亲最在意的东西了，是他们的荣耀，是他们的满足。

可谁能知道呢，孩子们努力学习，更多的原因，只是不想让辛苦干活赚钱的父母亲失望和烦恼罢了。更是想让他们满意和开心，想看到他们的笑脸而已。

而那些‘又黑又土’‘长得丑’的其实，都是平时玩得很好的小伙伴和好朋友，在孩子们的眼里，大家都是有趣的，好玩的。都是小孩子，外貌如何，身高怎样，其实都并不在意。即使长得再好，打扮的跟个小公主小王子似的，但品行不好的话，大家也都是会已最快的速度远离的。

孩子们的心里感受，和成年人眼睛看到的，并不相同。

“但是，我爸妈似乎开心的有点早了。我们家那几年的光景和快活日子，还有得意的心情，太短暂了，似乎只是昙花一现而已。”

顾陈年挑了挑眉，撇了撇嘴，自嘲地笑了笑。

美好似乎从来都是短暂的，而苦难似乎才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