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甘心。

是的，我不甘心。

我心里面，其实一直有种隐隐的不甘。但我对谁，都没有说过。包括我的至亲，还有我最好的兄弟。

我对自己的身体先天有缺陷，很是不甘。

这颗心脏太脆弱，它让我无法像别人一样，肆意地奔跑，肆意地蹦跳，肆意地开心与呼喊，甚至肆意地，悲伤。

好多年里，我的母亲一直反复在我的耳边提醒和叮嘱，这个不可以，那个也千万要注意。诸如，身体不可以剧烈地运动，情绪不要有太大的起伏，饮食一定要清淡之类。

小的时候，我也常常会管不住自己，然后，身体也的确出现过大大小小的不适，把我妈吓得够呛，不止一次紧张忧虑到偷偷流泪。后来，在成长的过程里，我稍微有点不太在意的时候，她就紧张兮兮，着急焦虑。

为了最爱我的，也许是这个世上唯一真正爱我的至亲，能够宽心安稳度日，我学着克制自己。克制着，克制着，我便成了现在的样子。

不沾烟酒，饮食清淡，对于很多东西，都没有什么想法和欲望。多年如一日的，没有什么特别开心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值得悲伤的。没有什么特别厌恶的，也没有什么非常喜欢的。

身边所有的人和事，都与我无关。身边所有的人和事，我冷眼旁观。

平平静静，清心寡欲。

但求，活着，尽可能活得长久点。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似乎，越发不如从前。

我不甘。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天生就不能和别人一样康健。

我不甘。

从小到大，吃了那么多药，各种注意和小心，各种克制和收敛，延续到现在，似乎还是有越发衰弱的迹象。

我不甘。

我也想去看看远方的风景，也想品尝不同风味的美食，也想和好兄弟一起畅快喝酒尽情笑闹，也想和我喜欢的女孩牵手、拥抱，甚至，亲吻，然后，和她一起相伴到老。

我不甘。

可是我再不甘，也没用。纵然我内心里有千万个不甘，我还是什么都做不到，什么也做不了。

我甚至无法向任何人抱怨。

我甚至没办法对任何人表达不满。

对谁呢？

先天心脏不好，是不幸，但这个世界上，不幸的人，不止我一个人。而且，纵然先天不足，也怪不得任何人。

毕竟，谁都预料不到，谁都不想这样的。

所以，只能接受。哪怕，我有再多的不甘。只能，承受。

其实，我真真正正，开始明确感到不甘，是从认识顾陈年开始。

认识顾陈年之前，我平淡而漠然地面对我既定的人生。虽然对死亡可能也是有些茫然和惶恐，但更多是对为了我付出了太多的母亲的内疚和抱歉。

后来，她再婚了，生了一个小弟弟。虽然很不幸，书墨也是个病孩，很小就确诊了自闭，但我心里还是多少松了一口气。

至少，某一日，我若不在了，我那美丽又可怜的母亲在这个世上还有牵绊，她还能有其他的寄托，为了另一个孩子好好活下去。

认识顾陈年以后，我的心里，慢慢的，开始有了另一种强烈的不甘。

初时，我仍然同以前一样，冷眼旁观。

刚开学，专业里，所有同学一起上大课时，十八位女生很整齐地坐在教室的第一排，顾陈年常常坐在最外边。她从不坐在第一排的中间，或者靠近中间。

也许，她觉得最边上进出更方便？

后来，时间长了，同学之间，学生和老师之间比较熟悉了以后，大家都比刚开始随意多了。再上课时，男女同学也开始混着坐了，三三两两的。顾陈年就常常会踩着铃声进教室。然后，她会找最后一排不太显眼的空位置悄么声地坐下来。

她似乎，很不希望自己有任何的瞩目和显眼。她似乎，很喜欢，在无人注意到的角落里，随意放松，自得其乐。

可是，很显然，她的希望没有实现。

有的女同学，为了彰显个性，引人注目，或者自以为自己是女孩子中亮眼的那个，将头发染成了孔雀。但男同学中，除了有个别喜欢开玩笑的，会打趣说某某像个花枝招展的大公鸡外，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男孩子，并不会真的在意和关注那样的人。

更多时候，男孩子喜欢女孩，还是会看脸看身材。更多时候，男孩子喜欢女孩，还是更喜欢那些安分善良沉稳低调的。

比如，顾陈年。

我听到过有的男同学说，顾陈年长得很像叫什么圆圆的女明星，有的反驳说不对，她更像一个叫贾什么雯的。他们的意见不一致，但都毫无例外地一致同意说，顾陈年是专业里女同学中最漂亮的那个。而且，身材还匀称瘦高。虽然，她的穿着打扮很普通。

初时，我默默地听着他们悄悄议论，也会在心里暗暗想一想。甚至，会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偷偷看看顾陈年。后来，再听到他们私下谈论顾陈年，我的心里会莫名地不满和愤怒。很想让他们闭嘴，很想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

她不像这个，也不像那个，她谁都不像，她只像她自己，她就是她自己。

她是顾陈年。

可是，我什么都不能说，我什么都不能做。因为，我没有立场，我没有资格。我之于顾陈年来说，什么都不是。

我和她，只是同一个专业里，隔壁班的，有时候会一起上课的同学。

我只是，那么多注视过她的男同学中，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的那个。

很多的男孩子，找各种借口，和她搭上话，和她套近乎。同专业的，她自己本班里的，她还会客气应对一下。其他专业的，外院系的，她常常或沉默或冷漠地闪身躲开，不假辞色。

她不像一些女孩子，喜欢享受众星捧月。

可是还是有很多男同学，希冀可以近水楼台。虽然，时间久一点后，大家隐隐约约开始知道甚至有的看到过，顾陈年身边好像有个关系很好的男孩子周末陪伴着。

还是有不死心的，前仆后继着。

其中，就有我的室友，顾陈年的本班同学，她被她的英语老师特意交代和委托帮扶的彭科时。

大概，是因为顾陈年和彭科时交流沟通英语学习时的态度过于和善，笑容过于灿烂和温暖，以至于彭科时产生了错觉。觉得他也许有希望，觉得他似乎可以勇敢告白一下。也许，就心想事成了呢？

韩允山旁敲侧击提点过彭科时，但他没听懂。也许，他听懂了，但他意已决。我知道，他不会成功的。不为什么，我的直觉。

结果，如我所料。

只是，我没想到，彭科时的勇敢，那么肤浅。他被顾陈年的拒绝，深深地打击到了。一度，情绪萎靡不振。

看着他难堪萎缩的神态，我都有些于心不忍。

即使如此，他一个哥哥出差路过江城，给他带了些椰子过来，他居然还想着要送几个给顾陈年。也许，他还想最后再试试看？

彼时，韩允山不在宿舍，我主动跟彭科时说，帮他跑一趟女生楼那面。

于是，我和顾陈年的交集开始了。

我承认，我有些卑鄙，我私心很重。我就是不甘心，一直没有任何机会，一直没有任何办法和可能，接触顾陈年。

我不想和她永远都是目不斜视，然后，擦肩而过。

我，心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