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阳向他们介绍了许多种织绣修复的方式，也简单给蒲绣绣说了说各个朝代出土文物的形制问题，等和她分开之后，陶柒柒马上就问：“怎么，你想做有具体文物支撑的汉服形制？”

“我的确有这个想法，”蒲绣绣说，“比如和剧组他们合作啊，现在我们是参与这部剧的服装设计，那以后有没有可能，我们提前先设计出各个朝代相符合形制的汉服出来，然后作为合作方，直接给剧组提供相应的服装呢？”

这样一来，还能打广告呢。

也不是不行啊。

陶柒柒问：“这件事你和淳珖商量过了吗？”

“我和他提起过，我觉得他是会同意的。”

毕竟承制这一块，还是要交给蒋淳珖他们专业人员来做，如果连形制都有具体文物来做支撑，设计也就只是刺绣上下功夫的事了，术业有专攻嘛，到时候适合的事交给适合的人来干，肯定能成功的。

方阳说，文物修复是“用时间抵抗时间”，这句话给蒲绣绣很大的震动。

在方阳和她同事们的日常工作中，“用时间抵抗时间”就有了具象表现，因为一切修复成果都是建立在一针一线的基础上，织补在历史长河中湮灭的岁月，让精美而又脆弱的织品从这一代人手中，尽量没有缺憾地传给下一代。

蒲绣绣回家之后又补看了很多相关记录片，看到有文物修复师介绍，织绣类文物的保护修复周期，通常两个月起步，一件织绣品从故宫的库房运到修复室，先要经过查验“伤况”、拍摄记录、科学检测、制定方案、病害绘图、去除不良修复、除尘清洗、准备修复材料等多道工序，才能真正进入到修复阶段；修复材料主要从南京、苏州、杭州采购，也即是清代“江南三织造”的旧地；如若涉及缂丝、织锦等复杂的传统工艺，还会与专业机构合作，请“非遗”传承人和工艺大师助力。

这个蒲绣绣倒是有所耳闻，早在十多年前，大概织绣文物修复组还没成立之前，张明泉就被请去BJ参与过一件织绣文物的修复工作，那一次他一去就是一年，可见文物修复不是看效率，而是看最终结果的，大家唯一共同的目标，就是让文物能有更好的状态和归宿。

张明泉当年回来之后，和蒲绣绣说起，他历时一年时间去保护修复的文物，是一件乾隆时期的红色缂丝云龙男蟒袍。这件他当年经手修复的极尽华丽的戏曲蟒袍，出库时胸前有一处拳头大的残损，肉眼看上去像是布料缺失，实际上所有纬线都还连在衣身上，向内翻卷藏起。

“我们修复的时候，得拿一根极细的镊子，把这些相互缠绕的乱线一根一根理出来，按原本的织法纵横排位，再用钉线绣法固定，单是修复这么一小块面积，就用了将近两个月。”

到现在蒲绣绣还记得张明泉当年说的这句话，或许是修复那么一小块面积，需要用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这件事，给她的冲击力太大了。

她还沉浸在这个氛围里，听到门口传来动静的时候，才想起来今天晚上蒋淳珖要带朋友回来吃饭。

可她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蒲绣绣穿上拖鞋，哒哒哒地跑到客厅去，结果一眼就看到提着大包小包的蒋淳珖笑着看向她：“不用着急，我自己买了菜。”

还真是了解她呢。

“你朋友呢？”

“临时加班，可能要晚一些才能过来呀，”蒋淳珖问，“你在干什么呢？”

蒲绣绣就很兴奋的把她跟着陶柒柒去见了方阳的事告诉蒋淳珖，说的时候还眉飞色舞的，看起来是真的很高兴、很激动。

“现在织绣类文物修复的条件还是好些了，”蒲绣绣一边围观蒋淳珖做饭，一边继续跟他说，“方阳说她当时还特意跑了一趟苏州剧装厂，围绕制作工艺进行了交流和研究，以此来推断文物破损的原因，完成修复之后呢，又考虑到文物的展陈需求，兼顾文物保护的原则及展陈美观度，自行研制了一种专门应用于此类服装的支撑装置，并申请到了实用新型专利和外观设计专利，通过合作厂家做成了成品，应用到这一类的服装的展陈中，是不是超级厉害？”

“还真是超级厉害呀！”

厉害的还不止于此。

因为文物修复是环环相扣的，只要有一个环节脱扣，整个链条就没有办法连接起来。现在还有专门的实验室负责文物的科学检测分析，通过检测分析，一方面是在前期给文物保护修复做准备，比如用X光、质谱仪、红外光谱仪、扫描电镜设备等，对文物的染料成分、纤维材质，以及衣物上的金属线等其他混合材质进行测试，这样才能更加科学地选取修复材料，制定修复方案；到了文物保护修复的中后期，还可以通过检测分析去判定文物所属的年代，提取附着在文物上的历史信息，比如揭示它的拥有者在当时的地位等，反哺于学术研究。

“以前没发现，你对文物修复也这么感兴趣呀？”

“我不是对文物修复感兴趣，而是觉得自己以前对湘绣的认识有点儿过于狭隘了，”蒲绣绣说，“前两年有专门的纪录片，让文物修复师们小火了一把，但是好像这个受欢迎程度没有能持续太久。”

“任何东西，都不会让人持续喜欢太久的呀，这是自然规律，更何况他们的工作，本身性质也决定了，不能受太多干扰，”蒋淳珖问，“能多吃点辣吗？”

蒲绣绣最近有点上火，不过她想了想，还是说：“看你那位朋友的口味。”

“那没关系的，看你。”

“那就少一点辣吧还是，”蒲绣绣被他这一打岔，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说：“我就是觉得，我得要想办法，让湘绣真正地融入到大家的生活里去，这样才能一直被记住，不会只火那么一小阵。”

“比如说呢？”

“比如说和一些古装剧组合作呀，我们来提供服装，会不会有人看了剧之后觉得实在太好看了，想要拥有同款呢？”

毕竟有了影视剧和明星的加持，价格高一些，也能让人接受度更高，这就是广告效应，也是奢侈品之所以成功的原因之一。

没有哪部影视剧和哪个明星能够一直受人追捧，拥有超高的热度，但市场上会有源源不断的影视剧出现，也会有一代又一代新的明星出现，湘绣服饰依托于本身的技艺和艺术价值，再有这些外力的加持，就不用愁销路问题了呀。

这是不是也能算是另一个角度上的，用时间抵抗时间？

注：本章关于文物修复师相关内容，参考自南都即时新闻对故宫博物院织绣文物修复师的采访，方阳原型为陈杨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