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事后帕朵所言，那天林旭在得知自己生病的时候脸色是无比恐怖的，就像是某些不愿承认的过往再次出现在面前一样，当他苍白着一张脸出现在病房门口的时候，帕朵吓得直接将偷偷带进来的薯片藏了起来。

“林……林旭哥？你怎么来了？”通过手心的粘腻感，帕朵明白手里的薯片已然倒掉不少，紧张之下就连舌头都有些打结。

“帕朵？”

林旭显然没有注意到女孩俏脸上的异色，几步凑近挽起了女孩长长的衣袖，正如电话里所说的那样，一条条紫色的纹路虫子般在女孩的藕臂上蔓延，除了颜色比较淡之外几乎与记忆力的崩坏病并无二致。

“真的是这样么……”林旭心中的大石头一下子提了起来，原本深深埋在内心的担忧此刻彻底爆发，洪流般将他的意识吞没。

他的身躯有些摇晃。

最终却还是由病床上的帕朵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小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胳膊：“呜哇~林旭哥你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一些小病小痛而已，咱运气一向很好的，只要咱吃好喝好，不久就会出院了……你这样搞得咱都怕了。”

运气一向很好？

对这句话多少有些熟悉林旭不禁苦笑，拍了拍帕朵的脑袋，轻声交代几句后直接走出了病房，迎面而来的便是通知他来到这里的苏。

“帕朵她？”林旭有些恹恹的。

“和我上次说的病症一模一样，查不到病原。”苏眉头微皱，他有些担忧地看着情绪有些低落的林旭，说道：“怎么了？感觉你不太舒服。”

“还好。”

林旭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问题：“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帕朵就麻烦师兄照顾了。”

“我其实没有问题。”苏摊了摊手，旋即双手抱胸：“倒是你，有没有空？我还有一会就要下班了，带你去帕朵小时候待的地方看一下？”

“为……”林旭的疑问还未出口，苏便被身边的小护士一把拉走，想来是又有紧急手术在等着他。

当医生可真够忙的。

林旭轻叹一声，独自坐在走廊的座椅上发呆，谁也不知道他那空洞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但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眼神其实一直都在变化，从最开始的迷茫到后来的犹豫，再到迟疑。

直到最后，一切归于平静。

他空洞地望着窗外。

……

虽然早已对黄昏街有所了解，但当林旭亲自踏上这片布满地沟油，垃圾将人行道彻底侵占的土地后，林旭还是有些迟疑了。

他以为自己能接受这片贫民窟，可那纷飞的苍蝇与扑鼻的恶臭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刷新着他的认知。

诚然，他的前世曾有为了生存拼命的一段时间，但托当时科技发展程度的福，他的工作地点勉勉强强还能接受得过去，但这片似乎由垃圾铺就地砖的街道他也是平生仅见。

所幸现在正值冬季，那些黑褐色的地沟油还不至于呈现流动状，在地面上结起薄薄的冰霜，只要一踩上去便会发出冰晶碎裂的咔擦声，紧接而来的便是脚底下铺满润滑剂的滑腻感。

“小师弟，跟得上吗？”这种地形对于苏来说似乎早已司空见惯，他几乎可以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刷得雪亮的皮鞋踩到那道路中间极少数干燥的地方，那矫健的身姿压根不像是那种只知道坐在诊断室里的医生。

林旭没有回话，他一声不吭地跟在自家师兄身后。

相比较这些滑腻的地板，他更在意的是苏带他来这里的理由。

亦或者说是……好奇。

这份好奇心并非现在才产生的，从苏打电话来告知他帕朵生病的时候他便意识到了不对劲，在整个黄金庭院里，自己和帕朵的关系绝对算不上亲近，甚至比不上女生之间的情谊，可即便如此，苏还是第一时间将消息告诉了他。

这又是为什么？

苏现在还不愿说，林旭也没有去问，只是在心里埋下了疑问。

穿过一个又一个街道，翻越了不知多少个矮墙，林旭终于站在那所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的福利院前，不提它那老到掉色的门牌，那刻画着孩子们天真幻想的高墙都有些掉漆，那用油笔画就的彩色小人在脱落的墙皮上暗自神伤。

或许早在几年前，这里也充斥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但现在呈现在林旭面前的只有冰冷的残垣断壁。

透过破碎的百花镜，林旭注意到了那一双悲天悯人的双眸。

还是和以前一样，阿波尼亚就像是一位真正的修女，以一种近乎于悲悯的眼神看待着周边的一切。

出奇地，这时候的林旭竟然对她失去了那份恐惧感，面对她的直视甚至能友好地扬起笑容：“阿波尼亚也在？”

“……嗯。”

阿波尼亚似乎惊叹于某些变化，脸上不见从前的那份从容，嘴角微微扬起，竟是露出了一个与林旭相类似的笑容来：“你好，林旭。”

“我以为你已经搬回去了。”苏挑了挑眉，笑着走入福利院。

“还需要一些时间，以及……一些小麻烦还需要处理。”阿波尼亚双手叠放在小腹上，她站在两人面前让开了半个身位，以便门外的两人能直观地看到福利院内部的情况。

林旭这才注意到，原来这间破落的福利院这个时候竟然还能住人，而且住着这么多——如果这种情况能说是“住”，而非聚居的话。

那水泥铺就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个又一个身上爬满紫色纹路的人，男女老幼皆有，数量之多几乎要铺满这个面积超过百平米的地板，而且以林旭的视力不难发现在福利院后院里同样躺着不少人，多半是女人孩子之类。

“已经发展到这种情况了么？”苏少见地皱起了眉头，他从口袋里摸出手帕，垫在那些病人的手腕上，而他自己则是更加凑近地查看每个病人的皮肤。

同帕朵一样，这些人的皮肤上皆是蔓延出了紫色的纹路，甚至有些人的纹路已然往红色的方向转变，连带着皮肤都泛起病态的紫色。

哀嚎、呻吟声充斥着整间屋子。

嗅着空气里浓厚的消毒水气息，林旭下意识地就要往室外走，可令他意外的是原本跟随着苏查看病情的阿波尼亚在注意到自己的离去后竟也跟了上来。

“怎么了？”虽然这里的空气质量也不见得有多好，但那股恶臭多少冲淡了鼻腔里的药水味，林旭晃了晃神，这才揉着脑袋转向身边的阿波尼亚。

“你来了。”阿波尼亚依旧看着他，那眼神里竟透露出几分温婉的意思。

“……来了。”林旭有些不明所以，但对于谜语人阿波尼亚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所幸也没有深究对方的含义，只是默默地找了一张干净的椅子，将自己往椅子上一甩，感受着背后的充实感，心中的乌云随之消散几分。

“看来，你很迷茫。”

阿波尼亚似乎叹了一口气，但那个声音实在过于轻微，以至于林旭都不敢确定是不是听错了。

这个温婉的女人始终如游戏设定中的那般，温婉之余带着几分神秘，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但又对身边的人不断释放着善意，她莲步轻移，来到男人的身后，低头看向男人摆烂般的神态。

“这么明显么？”

是什么蒙蔽了我的双眼。

林旭尴尬地抬起头，但旋即他便感受到了那一双温润如玉的手指点在了自己的太阳穴处。

“或许，这样能让你放松些。”阿波尼亚伸出双手，轻柔地为男人点压着太阳穴的部位，那幅温柔的面貌甚至会让不知内情的人感慨一句多么贤惠的妻子之类的。

她的那双手似有魔力般，恰到好处的力道以及其手掌上的温热很快令林旭的抗拒稍稍减少了些。

为了避免尴尬，林旭问起了另一个问题：“温蒂怎么样了？”

虽然不明白那个女孩为什么在上次见面的时候就欺骗自己，但林旭对这些剧情里的人物还是比较关心的，否则也不会在上次见面过后就时不时地朝医院里跑，替着温蒂交些医疗费之类的。

“算不上乐观。”阿波尼亚自然明白眼前男人的作为，嘴角旋即溢出一丝笑意：“但自从温蒂上次与你出去过后心情方面好了不少，最起码没这么消极。”

“消极吗……”林旭实在难以想象那个活泼孩子消极起来的模样。

“要不要再来看看她？”

“什么？”

“虽然那孩子从未向我提起，但我明白，她还是希望有人能陪一下她的。”

“她不是有你们么？”

“不一样的。”

“什么？”

阿波尼亚的手突然停下来了，她的声音伴随着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尖：“不一样的，你对她来说，有不一样的意义……”

“这份意义从何而来我并不了解，但……”

“你，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林旭，你是个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