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晚晴直接盘腿儿坐在方正对面了，看着少年跪在跟前，身体微微颤抖的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些孩子里，你当年是最小的一个，还不到六岁。”

方正低下头，咬着牙让整个下颚线都绷紧了。

“你娘是外祖母的孩子，当时受不了家遭大难，弃你而去是她不对，更是外祖母无能啊。”穆晚晴说：“找你好些日子了，要不是动用了特别的手段，你们母子就相隔几十里路，都要难以相见和相认了。”

方正看着面前的地，他不想听任何人提起过去，提起母亲，提起方家，他能活下来是命大，是爹娘的恩情。

旁边的邵玉宁要过来，穆晚晴一个眼神儿止住了她，她心急如焚的站在原地。

“方正啊，你是为了救命这些兄弟才认外祖母的，那不如这样，咱们打个商量，你可以为他们求点儿什么外祖母有的。”穆晚晴撩起眼皮儿往院子里看了一眼，低矮的两间草屋，院子里洒扫的很干净：“也可以为春娘一家求富贵，外祖母还可以找最好的郎中过来给春娘治病，行不行？”

方正低着头没吭声。

“这些还不行啊？”穆晚晴想了想：“外祖母可以让你从此以后跟方家再无瓜葛，咱们不用非要做方家的嫡子，也不屑于跟他们周旋，可行？”

方正依旧不吭声。

“正儿，娘对不住你，你别如此对你外祖母可好？”邵玉宁终是忍不住，哽咽开口。

穆晚晴看方正的额角青筋在听到这话的时候都凸起了，心里是明白这孩子是怨得太深了，清了清嗓子说：“男子汉志在四方，这行伍之中最能锻炼人了，京中护卫职责事关重大，要再建邵家军为五城兵马司，这些少年倒都是好苗子啊。”

“他们只是乡间野孩子，做不得。”方正立刻说。

果然，一碰到这些少年郎，方正就沉不住气的。

穆晚晴点了点头：“野是野了点儿，但行伍可不要弱不禁风的少爷，年纪都不大，花个两三年时间开蒙，以后保不齐就出将军了呢。”

“您是要挟正儿吗？”方正抬起头看着穆晚晴。

穆晚晴笑了：“方正啊，这怎么能是要挟？他们为了护着你都敢拼命，这要是在阵前杀敌啊，那可都是可以交付后背的铁杆兄弟，外祖母是武将出身，见到这样的一群娃娃，在为方正的未来做打算啊。”

“想让我去京城，然后跟、跟母亲在一起，您可真下了苦心。”方正索性也不跪着了，盘腿儿坐在地上：“我从来不想着什么飞黄腾达的事，也不想什么建功立业，就愿意住在这里守着爹娘过日子，富贵人家有什么好？勾心斗角算计的厉害，贫苦点儿有什么不好？爹娘疼爱我和妹妹，只要有这份疼爱在，我就知足，一旦我认了你们，我爹娘以后见了我都要喊一声小主子，那还不如杀了我痛快。”

穆晚晴点头赞同：“有道理！”

“我这些兄弟们对我是好，可真要都撒出去，惹祸我未必护得住，我以为我给了他们飞黄腾达的机会，可到最后害了他们怎么办？”方正小脸凝重：“啥都没有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过日子重要。”

穆晚晴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方正的肩膀，都说苦难让人成长，但穆晚晴从来不觉得苦难值得歌颂，人在经历苦难的时候的煎熬就是煎熬本身，熬过来的不屈的意志力。

方正还不满十四岁，可言谈之中过于老成了。

“外祖母在东岳山建了个东岳书院，在书院里可以学文习武，人一旦开智，好坏五五开，但我相信与凤凰同飞，必是俊鸟；与虎狼同行，必是猛兽！你这孩子心性极好，相信自己会带着兄弟们行正道，磊落光明在人世间的。”穆晚晴说：“你怕你爹娘跟你生分，那外祖母就赐你林姓，名就单取一个睿，字孝正，如何？”

方正愣愣的看着外祖母，脸色缓缓地红了，握紧拳头让自己不能动摇。

“孝正年满十四，得开蒙学文武了，这些少年郎们只要愿意去，一并去东岳书院，家眷若是不想离开这个村子，那这个村子就赐给林忠一家，你娘卧病在床，外祖母保证能让她康复如初，你小妹云雪也有安排，外祖母为她聘西席夫子，以后择良人为婿，咱们必定不差，孝正觉得可还有哪里不妥当？”穆晚晴说。

方正看向了母亲邵玉宁，缓缓地吸了口气，问：“她怎么办？”

“当年自请下堂的是她，为了保护娘家母亲和眷属丢下亲子的也是她，人总归要为自己中下的因负责，孝正不认也没错，外祖母只想弥补一二，为你余生做好打算，只要孝正考虑明白了，她是邵家的归家女，自是外祖母照顾她，邵家儿孙们照顾她，孝正放心吧。”穆晚晴轻轻地抬起手压了压眉眼，从指缝扫了一眼方正那刚才还发红，又瞬间惨白的小脸，心里一叹，孩子还是太小了点儿，看看这小心思都在脸上了。

“三日后给外祖母答复。”方正起身就往回走。

穆晚晴也站起来，看邵玉宁落泪，过去牵着她的手往马匹跟前去。

“母亲。”邵玉宁带了哭腔，她的难过没法形容，此时此刻恨不得嚎啕大哭。

穆晚晴低声：“沉住气，务必沉住气。”

两个人到了战马跟前，穆晚晴翻身上马，看了眼邵玉宁，邵玉宁也翻身上马，两个人往村外去。

“你就这么走了是不是？！你就不能喊我一声儿子是不是？！你想要让你的侄儿侄女们养老送终是不是？！我比不得他们重要是不是？！”方正跟在后面跑得飞快，满脸泪花的嘶喊着。

邵玉宁拨转马头奔过去，飞身下马抱住了方正：“我的儿啊，你重要！你是娘的命啊！你是肯认娘了吗？”

穆晚晴坐在马背上，转过来看着拥在一起嚎啕大哭的母子二人，眼泪不自觉的涌出眼眶，抬起手擦了擦眼睛，这孩子啊，以后能成大事。

见方正跪倒在地给邵玉宁磕头，阵前杀敌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邵玉宁慌里慌张的拉着儿子起身。

穆晚晴翻身下马，走过来说：“好啦，咱们去见见恩人一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