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门外，公安拉起了警戒线；在院子里，除了李诚、潘云生、刘润生、省城水泥厂专家和几个技术骨干之外，其余人员全部撤走，包括电风扇厂和预制板厂的人。

所有的人都在警戒线外守着，他们的目光向里面看望着，虽然办公楼遮挡了他们的射往生产车间的视线，但是，他们仿佛看到了两个红彤彤的火把投入了两个装满硬碳的炉子里，然后炉子着了，烟囱冒烟了，机器转了起来......

在一号车间里，潘云生看着李诚，乞求道：“有我在，您离开吧！”

李诚摇摇头，看着前方忙碌的刘润生和几个人，坚定的说道：“不行，这次修补和改造是我一步一步主导的，说白了，我负全部责任。我要看着炉子着起来，转起来！”

潘云生急的跺跺脚，嚷道：“您万一有个意外，我们咋向上级交代啊？你出去，我守着，成功了，我去给您汇报！”

李诚继续看着前方，喊道：“添加汽油的时候告诉我！”扭头看向潘云生，“潘云生，我李诚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你去市里问问，哪次改革创新，哪次危机时刻，哪次生死攸关，我都是冲在第一线的。我不是对你们不放心，我是觉得，时时刻刻，我都不能做逃兵！”

说着，他向前走去，大声说道：“刘润生，你拿汽油，我和你一起进炉子里洒。洒的时候，一定要均匀，一定要适量。”他停下脚步，想了想，瞥见了一个铁茶缸，顺手捡了起来，“咱们进去了，你往茶缸里倒，我来洒。每三步，洒一缸，上次的事故，绝对不可以再发生！”

说完，他和刘润生钻进去了。

看着李诚的消失，潘云生哭了，哭得稀里哗啦，哭得泪眼模糊，哭得痛彻心扉。

伟人之所以伟大，绝不是因为上天的眷顾，而是源自于自身的卓越品德。敢探索、敢承担，甚至敢付出生命，这是常人所没有的精神。具备这种精神的人，已经不是人，而是神。

这种人作为人类的领导者，是人类的荣幸。

不知过了多久，李诚和刘润生出来了；他们马不停蹄的又去了三车间，又一头钻了进去。潘云生的精神和思想第一次得到了彻底的洗礼，在过去，他觉得做官儿是为人民服务的，而今天，他才明白，做官儿是为人民牺牲的，否则，便是一个不称职的官儿。

他神情恍然的看着一切，直到他的耳畔传来了冲天轰鸣声，直到他看到李诚和刘润生激动地搂在了一起，直到他看到几个人高兴的蹦出了泪花，他才如梦初醒一般，也欢呼了起来。

他像一个孩子一样撒腿冲出车间，像风儿一样冲向大门，冲着人群大声喊道：“成功啦，成功啦......”

刘飞和一帮保安取出了早已准备好却又不敢摆放的鞭炮，噼里啪啦的炸了起来。

人群里的丁玲、尹娜娜、王萌萌、黄田等激动地跳了起来，王大伟更是一马当先的大吼一声，咱们去库房，取出锣，拿出鼓，欢天喜地的庆祝一回。人们如浪潮一般冲破了警戒线，向着厂里奔去。

刹那间，锣鼓喧天，如同过年。

潘云生穿过拥挤的人群，一头扎进了吉普车，喊道：

去监狱！

车启动了，四轮旋转，飞了起来。

此刻，激动，释怀，成就，欢乐等无数种幸福的感觉在他的胸腔里翻滚着，他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徐长生，让徐长生在监狱里也乐一回，从此也能睡个安稳觉。

这是巨大的胜利，这是成功的改革，这是县城经济的又一次腾飞，当然，这也是对一帮改天换地的汉子们的慰藉，更是对一颗颗日夜神经紧绷的一次超脱。

车飞着，透过朦胧的眼睛，他看到了一个飞驰奔跑的人儿，他大喊：

停车！

吱——

车停下了，他探出脑袋，看见了一边飞奔，一边哭泣的刘润生。

他问：刘润生去哪？

刘润生脚步不停地说：去监狱。

他把刘润生拽上了车，说：咱们一起去。

......

这一天，徐长生和罗贤向管教请了假，他们坐在墙根下，静静地看着天，天上的风景根本落不进他们的眼里，他们只是在听，伸长了耳朵全神贯注的去听。他们期冀不要再听见爆炸声，他们期冀听见欢呼声，可是，什么声音也没有，或许，是距离太远了，或许，是爆炸声音不大，再或者，是成功了。

受挫折的人往往不敢把结局往好了想，却又本能的抵触不好的结局，这种矛盾心理叫作纠结，纠结会把人的心脏扭成麻花状，无比疼痛。

心中的愿望是前进的动力，也是痛苦的桎梏。

成功了，是飞跃，失败了，便是地狱。

徐长生悄悄地握住了罗贤的手，他想说句话，可是，却始终没有说出口，这句话是，我不想再有人进监狱来了。善良的人是卑微的，卑微的只想让别人不要遭殃，而自己却承揽世间所有的苦难。

过了好久，好久，耳朵里依旧没有传来任何声响。

紧张的罗贤绷不住了，他俯向徐长生的肩头，开始嗷嗷的哭泣，无声的嘟囔道：

咋还没信儿呢......

人啊，最怕心中有执念，强力的执念，毁天灭地的执念。一旦执念破裂，迎接他的将是生不如死，甚至是自刎别人间。

天空中印出了李诚的脸庞，那是一张精巧而又坚毅的脸庞，脸庞冲着徐长生笑了，笑脸很大，铺天盖地，把徐长生席卷的严严实实。笑脸的一侧又出现了一张脸蛋，那是一张漂亮而又温馨的脸蛋，是丁玲，年前的唯一一次见面让他回味了很久，这么多年了，原来真爱一直在他的身边，从未走远。然后，潘云生的脸蛋出现了，那是一张永远严肃而又急迫的表情；刘润生的脸蛋也出现了......

“徐长生，去看望室！”

一个大喊声传来，徐长生嗖的站了起来，他把罗贤扶了起来，他的眼睛里放出了光芒，是成功，还是失败？两人飞速的奔向看望室，也不知是速度太快，还是太过紧张，一路上，徐长生栽了好几个跟头。

一头扎进大门，便看见潘云生和刘润生张牙舞爪般的狂欢，徐长生奔到电话前，握起话筒，激动地问道：“成功啦？”

潘云生握着话筒喊道：“两个都成功啦！”

“谢谢你们！”

说完，徐长生扔下话筒，扭头冲出看望室，在绿色的操场上奔跑起来，欢快的像一只鹿，连蹦带跳，根本停歇不下来，释放，飞跃，超脱，升华......

跑着，跑着，他的世界换了模样，一片欢声笑语，一片彩旗飘飘，一片锣鼓喧天。

丁玲退出了人群，沿着马路回到了县城，割了肉，买了菜，拎了酒，向着龙靠山村走去。走在春末的旷野里，清新的空气令她神清气爽，欢快的心情让她手足舞蹈，水泥厂的灾难是徐长生的修罗场，水泥厂的重生便是徐长生的磐涅歌，既然是徐长生的畅快事，那便也是她的欢快事。

她想看到徐长生的笑，长长久久的笑，开开心心的笑。

去了龙靠山村，刘跃进疯癫不在，王叶教书不在，刘跃进她娘串门不在，只有门口坐着的徐得意和刘跃进他爹。

刘跃进他爹问道：“水泥厂咋了？”

丁玲晃了晃手里的肉，虽不言语，却喜笑颜开。

刘跃进他爹挪身蹲在徐得意的一侧，伸手晃着徐得意的胳膊，笑道：“你儿徐长生又出息了。”

丁玲进了屋里，切肉，摘菜，蒸米......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样，全身洋溢着幸福的滋味。中午，徐志成回来了，像一头小豹子一样扎进了丁玲的怀里，大嚷：“我想你，我想你......”

丁玲心疼的搂着，回应道：“那我多来看看你”

徐志成认真的问道：“你能不走吗？”

丁玲无语了，心想：

这事儿由不得我，却由得你爸。

她搂着徐志成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