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黑影魅魉，习风凉凉，细细的柳叶来回的摇摆，仿佛在述说生命的周而复始。树叶儿冬入泥土，春回自然，一次洗礼，便是一次新的重生。就像人，一夜的睡眠也像极了一次别离和一次再生，只是，睡眠的次数多了，便感觉不到了这种重生的伟大。

但是，无数次的别离之后，总会迎来一次彻底的别离，这种别离，会不会重生，谁也不知道。

反正，在亲人的世界里，是永别。

徐长生看着梅子婶，心里酸溜溜的，眼眶也一直湿润，在往昔里，梅子婶是一个多么精明能干又巧舌如簧的人儿，可现在，却没了任何的活力；还有，梅子婶原本有一个胖胖乎乎、高高大大的体格子，可现在，被李山子叔搂着，她瘦小的成了一个小孩子。

世事造化，苍天戏人。

梅子婶走了，看着窗外的风景走了，风景里有她的两个儿子，还有她的挂念和留恋。若李成功和李成才不出事儿，她再活个二十年也没问题。

换句话说，她是被李成功和李成才气死的。

梅子婶是典型的中国式母亲，她的世界里只有儿女，再无其他。

儿女兴旺，则她光彩。

儿女落败，则她悲哀。

儿女厄运，则她陨灭。

......

那晚回到龙靠山村里时，已经是半夜时分，徐长生安顿了李山子叔和麦心后，去寻了老牛叔和二愣子叔，说明了情况，老牛头叹息道，一代媒婆，落魄落幕。二愣子叔愤怒的晃拳头，骂道，梅子是被李成功和李成才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逼死的啊！三人商议了一番，决议头七出殡，天亮了便张罗灵堂。

回到了家里，徐得意抱着徐志成已经睡下了，他蹑手蹑脚的上了炕，脱了衣裳，却发现一双黑黑的眼睛看着自己，便轻声问道：“志成，咋还不睡呢？”

徐志成不耐烦的嘟囔道：“爹，我爷每天搂着我睡，我难受！我都七岁了！”

徐长生无奈的笑了笑，安慰道：“若不搂着你睡，你爷难受！所以，你得迁就他！”

徐长生轻轻地哦了一声，痛苦的问道：“我爷是不是得搂我一辈子啊？”

徐长生沉默了，伸舌舔舔干涸的嘴巴，娘春枝逝去时，自己虽然成人了，却依旧不懂事；但是，今晚，梅子婶的死去，却给了他深刻的感悟，那便是，谁也会死去的，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明年。

在他的心里，他是多么希望徐得意能活一百岁，这样，起码，回到家里，自己还是一个有人眷恋的孩子。他说道：“不会的，你长大了，他便不搂了！”

侧过身，看着漆黑黑的墙，脑海里又响起了昨天李诚的话：你王姨，挂念你呢！

世事无常，生命短矣，自己真该去一趟北方的那个城市了，去看看那个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王萍。

这世间最珍贵的情感是爱，爱会让人幸福。

最残酷的情感也是爱，爱会让人思念。

思念却是一把剑，会刺穿思念人的心脏。

.....

清晨，他坐上吉普车，去了长生林业，寻到王大伟，让王大伟带上几个人去李成功家帮忙，什么时候梅子婶出殡了，他们再回来上班。

接着，他又去了水泥厂，车刚进大门，便被刘飞拦了下来。

徐长生问：咋了？

刘飞把一个信封递给了徐长生，徐长生打开了一看，竟然是刘跃进的转正通知书。

哇哈。

突如其来的喜事把他的隐晦心情荡去了一半，心想：

曲婷婷的前夫够意思。

他吩咐司机调转车头，向着旅馆驶去，心想：

这下子刘跃进的疯病该好了吧？

他刚走进旅馆的走廊，水泥厂的一个保安迎面向着他冲过来，一脸倦意的说道：“徐总啊，我看了刘跃进几天了，这家伙太能闹腾了！”他伸手指指自己鼻青脸肿的脸蛋，“你看，那家伙打我了，不分轻重的打！”他生气的跺跺脚，“要不是怕你怪罪我，我也打他了！”

徐长生往前走，问道：“更疯了？”

保安疾步跟上，肯定道：“反正没减轻！”又认真的劝道：“徐总，得想办法了，我怕他跳楼呢！这些天，我寸步不离，就怕有个闪失！”

站在门口，徐长生扭头看了下这个保安，四十多岁了，老实本分的样子，一看便是是个负责任的人，感恩道：“辛苦你了！”

保安一边插钥匙开门，一边说道：“不辛苦！你若进去了，小心一点啊！”

门开了，徐长生走了进去，迈了几步，便走不动了，他的眼睛瞪大了，目光里全是惊讶，心里骂道：

刘跃进啊，你这是搞什么呢？

只见，满墙的饭渍，满地的棉絮，床上一片狼藉，窗户大开着，刘跃进穿着一件薄衣，骑在窗户底座上，冲着外面乱张望。一阵风出来，棉絮便飞扬了起来，还有纸屑，房间里成了旷野，一片狼藉。

保安在一侧跺着脚，埋怨道：“徐总啊，天天这样，旅馆服务员都不进去打扫，任由他折腾！”

徐长生走了过去，用力一拽，把刘跃进拽进了屋里，再关上窗户，呼啦呼啦的风儿便挡在了窗外。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棉靴和纸屑开始慢慢降落。

刘跃进看着徐长生，愤怒的眼睛在杀人，起伏的喉咙在冒火，歇斯底里的吼道：“你他妈是谁啊？连老子也敢碰，想死啊！”

徐长生站在他的面前，看着刘跃进，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唉，把老实人搞疯了，这是什么世道？他叹口气，用不相信的口吻问道：“你真的疯了？”

刘跃进伸手推了他一把，骂道：“你他妈才疯了，老子要到天上去，天上是老子的地盘。”说着，扭身又要爬窗户。

徐长生赶紧把他拽住，一个锁喉把他按在了墙上，大声喊道：“你看看，这是啥？”另一只手拿出信封，又抽出转正的文件，展开了给刘跃进看，“你看，你是公办老师了！”

啪。

刘跃进看也不看，扑腾着双手够不着徐长生，抬起脚狠狠地向徐长生踹去，徐长生豁的一下向后倒去。

此刻，刘跃进看着徐长生，仿佛看着一个敌人，扑上去，按在身下便狠狠的挥拳击打，那副模样，太凶残了。

保安赶紧扑了上去，死死地把刘跃进搂住了，喊道：“徐总，疯了的人，要么自残，要么杀人。这家伙，没救了！”

徐长生起了身，气喘吁吁的坐在了光光的床板上，看着疯狂如斯的刘跃进，他的脑袋一圈大过一圈的往大了撑，看来，这家伙已经不是抑郁或悲伤了，而是彻彻底底的疯了。

他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污秽，冲着保安说道：“你坚持一下，我去买根绳子！”

十分钟后，徐长生和司机一起回来了，三个人一顿狂力操作后，刘跃进被绑成了一根木棍，可是，这家伙大吵大闹的一个劲儿的骂天骂地，徐长生便扯了一块布，塞进了刘跃进的嘴巴里。下了楼，结了房费，付了房间损失费，徐长生带着刘跃进向着省城精神病院前进了。

怪不得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刘跃进他爹不敢管刘跃进，怪不得平日里咋咋呼呼的王叶不敢寻刘跃进回家，是因为他们惹不起刘跃进啊。人啊，一旦精神错乱了，那便不是人了，是老虎，是猛禽，是魔鬼。

他们的存在，不仅是对自己的糟践，也是对社会的威胁。

一路上，听着刘跃进在后座位上歇斯底里的支支吾吾，徐长生心痛了起来，早知如此，他便是磕破了脑袋也得去求人、哪怕是违背了初心也得去求人，总不能让刘跃进疯了啊。

为啥刘跃进是死脑筋，自己也是死脑筋呢？

造成了今天的结局，自己有不可推却的责任。

两个小时后，在省城北面的一个树林环绕的地界里，一个院落出现了，大门上挂着一幅牌子：省城精神病医院。

进了大门，挂了号，寻了医生，医生说，刘跃进病的很厉害，幸亏及时送来了，要不然，是会严重危害社会的，后果，不堪设想。

徐长生对医生嘱咐道：用好药，加快治，别担心费用，钱管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