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里斯有些明白，当她们一起说话的时候，每人只发出一些音节，在默契下也能将一段话拼读完整。

但实在无法理解这些个可怜虫到底是在想什么。以为她们得了妄想症，或者是生了什么更为可怕的疯病。

对于一个冷静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看见这种肮脏粗野的举动、以及这张说出下流话语的丑恶嘴脸更加恶心的了。

多里斯从未见过别的女人这样过。他所看见的都是灵动得体，即使会恶作剧也有着自己的思想。如果都像面前这般地癫狂，他一定对这个世界厌恶透顶。

多里斯无奈地摇摇头，诚然，他不愿做恶劣事，但却很诚挚，他多想让眼前之人消失啊。

“受人尊敬的女神，你们误会了，我是想说，深海的神明耳朵应该很灵敏吧？”

正当她们被这话弄糊涂时，多里斯从领口里掏出海螺哨，宁芙们很有眼色地立马捂住耳朵、躲得远远的。

在多里斯的恳切下，“大嗓门号角”比之前无意的吹响更加洪亮，说是惊天动地都不为过。

连远处捂耳朵的宁芙都忍不住抱头蹲倒。可是这格赖埃三姐妹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多里斯满脸惊讶地看着她们，难道这声响的力量对她们不起作用？

不信邪的号角手再次吹响“大嗓门”，这下连宁芙们都开始惊叫晕眩了，这三位衰老女神仍然没感觉。

诶？还真是毫无效果！

但很快，多里斯就察觉不对了，

微风轻轻一推，格赖埃们直接跌做一团。

喔，原来是震蒙了？

三姐妹从地上爬起来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嘴里呜呜呜咒骂着，但各自只能看见对方上下翻动的黑嘴唇，却听不见半点声音。

一个个用力拍拍耳朵，在发觉没有用后彻底急了，嘴里大声嚎叫，唔啊唔啊个不停，神色越来越惊恐。

多里斯听着无稽的话语，看着她们古怪的动作。心底不由得冒出个想法。他为自己刚刚的念头瞪大眼睛，震耳欲聋吗？大嗓门号角真的把人家震聋了！

他忍不住和身边的仙女吐槽，“多么惊愕，我做了这样造孽的事情，本来就是半个瞎子和哑巴，这下可又成聋子了。”

想想多里斯自己都觉得可笑。

这还不算，号角上自动凝结出一个“耳聋”的神职。

好吧，看来是真聋了。

这是多么荒唐，因为这件事，此后只要生命走向衰老，听觉也会随之衰退。

多里斯都要产生罪恶感了。

人家虽然言语难听，但到底没真对他做出什么，多里斯却把她们弄聋了。而且看着这副样貌，还有种欺负老年人的即视感。

“物体的振动产生声响，声响的传导需要双耳，两者相融即为听觉。”一枚白色晶体从号角中浮出，听觉神职。

多里斯顿了顿又道：“听觉消失为耳聋，那么听觉增强时，我为耳聪之神。”

耳聋神职旁边凝聚出同源的耳聪神职，随后一起脱离号角，共同组建听觉神格。

作为早已存在的一类法则，世间万物都承载这份力量，因而出世有些晚的多里斯即使得到神职，也无法赢获它的本源。

而没有本源的加持，多里斯自行凝聚的听觉只是三等神职。

可虽说如此，他也是少有的感官神。而那唯一的一位感官本源主神，正是提坦的视力女神忒亚，她拥有一切眼睛、视觉、目光的力量。

那正因为他没有本源，所以这珍奇的听觉神职就显得格外不可告人了。

试想，有哪个生灵愿意自己的感官为人掌控。忒亚如此，是因为她的地位崇高且本源不可剥夺，但多里斯呢？他凭什么？

听觉不仅不会给他带来荣耀，反而会招致无妄之灾。

多里斯收回这烫手的神职，佯装不在意地吹一声号角，却连忙在暗中给格赖埃们恢复听力。

突然发现能听到声音了，三姐妹终于不再抱头痛哭。看着彼此还有些呆愣。

恐怖黑巫女“得诺”，甩了甩手中滋滋冒水的眼球，小小的一颗眼珠子流下了三个人的泪水，此时看着甚至还有些干瘪。

直到如今，三姐妹都没搞清楚她们怎么变成这样了。只是那个看一眼就下意识浑身发抖的大海螺，她们知道自己该跑了了。

神，是不会死亡的，因此体面往往比输赢更值得在意。即使她们的外表常常很难为其带来体面就是了。

格赖埃默契的后退两步，一个翻身跳进海里，逃跑之前还没忘记下诅咒，“可恶的男神！格赖埃以魔力诅咒你，当你衰老之时，海的愤怒与危险不会放过你！”

多里斯看不懂，却又哭笑不得。

打不过就跑，跑之前还得诅咒。这几个海底神明真有意思。

少年表示学到了。作为活力的少年神，只要神力永存，他从未想过自己有衰老的那一天。

不过，海之愤怒与海之危险。

作为原始海神蓬托斯的两个儿女，他们即使神力不算强大，但也实实在在掌握着杀人的利器。

若是为了给女儿出气亲自来找他麻烦，那的确是棘手的事。

但想一想，也觉得不太可能，多里斯很早就体会到这个世界对容貌有多看重。作为孕育了万千诡异妖魔的海怪之母，注定她的目光只能注意到那些美丽又强大的孩子。

但格赖埃的诅咒仍然值得在意，卡俄斯世界有个不成文的共识，但凡诅咒，无不应验。

……

逃回深海的格赖埃一路骂骂咧咧，期间不知道因为生气灭杀了多少海洋生灵，恐怖的衰老魔力让海水都嫌恶地避开，但她们也确实是依照了神职做出暴戾狠毒之事。

直到她们遇见个灰青色的身影。

三姐妹老远就看见了，本想换个方向赶紧逃走，结果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我可爱的侄女格赖埃。”

身子一僵，她们迟钝地转过身，满脸丧气地游到那人面前。

“日，日安，涅柔斯殿下。”

来者是个看起来和蔼可亲的老年人，介于灰白与苍绿之间的头发，以及格外飘逸的同色大胡子。还有那双看着跟外表毫不匹配的翡翠色眼眸，总是笑眯眯的。眼尾勾勒出几条细纹，挂满了和善与慈祥。

他是原始海神蓬托斯的大儿子，海之友善“涅柔斯”。同时也是格赖埃父母的同胞大哥。

“我美丽而温柔的侄女们，又去哪里找不痛快了呢？如果觉得烦闷，何必拿这些可怜的鱼儿撒气，它们是如此的天真与无辜。”语调悠长，声音温柔，看着悲天悯人，听着也全都是为你着想的语气。

虽然这是海中唯一一个会夸奖她们的神明，可格赖埃们就是皮肤逐渐升起鸡皮疙瘩，听这位血缘上的大伯说话，比刚刚在那小美人的海螺下还要恐惧。

“美丽和温柔”这两个词，她们怎么越听越难受呢？

长辈的教导你只得恭谨倾听，这是三姐妹少有的一项好品质。当然只限于涅柔斯，这是无数岁月总结来的经验。

“为什么刚刚见到我就跑呢？是大伯让你们讨厌了吗？”

三姐妹连忙摆手，苍白地努力解释道：“没有没有，我们怎么会躲着您呢，您是全海洋都信赖的长者。我们，我们，我们只是眼瞎而已，您知道的，我们只有一只眼睛，而且您看，它现在都快坏了！”

特意为眼前的老神仙高举干瘪的眼球，向来忌讳别人拿自己短处谈笑的格赖埃，此时不惜以此来回复涅柔斯的问话。

“哦，是吗。那可真不幸。”

“是是是！”老妪们点头如捣蒜。

海中的长者捋捋胡子，像是信了。

正当她们以为可以走了的时候，和蔼的涅柔斯带着一抹微笑，谆谆教诲道：“我知道，你们都不是坏孩子，你们只是天生的少一些智慧，没受过教养，不知道礼貌的可贵，不懂得脾气的收敛……”

一句句语重心长的教导，听得三位黑巫女眼冒金星，都开始觉得自己被深海生下来是个严重错误了。慈祥的长者终于把谈话说到尾声。

“……大海沟的黑荆棘越来越多了，许多可怜的小生命因此受到威胁，我那即使缺乏头脑、没有美貌…… ，却仍然富有同情心与正义感的侄女们呐，你们愿意帮我去将它们清理干净吗？”

听到好像可以走了，得诺手中的眼珠子骤然一亮，说话都不结巴了。“我愿意我愿意！”

“我知道你们只是逗我开心罢了，毕竟黑荆棘在斐查兹海渊，那里可不是一个好差事~”海中的老人眼神渐渐黯淡，却依旧一副善解人意的口吻。

“请相信我们，向着法则起誓，格赖埃姐妹答应涅柔斯殿下，一定将大海沟的黑荆棘清除的干干净净！”

涅柔斯听到这句话，翡翠的眼睛滑过一抹黠光。

“那就拜托你们了，乐于助人的女神们。”

格赖埃们信誓旦旦地拍着胸口，一副想尽快去清理黑荆棘的模样，跟涅柔斯告别一声后迅速游向深海。

总感觉有些不对的得诺，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瞬间捕获涅柔斯老人一个和善的转头。

浑身打了个冷颤，得诺慌不择路的逃了。

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三个的身影，涅柔斯这才收起笑容，转身慢悠悠地往离去。

马里亚纳海沟的最深处是斐查兹海渊，那里终年不见光亮，是海的最低处，如同塔尔塔罗斯深渊一般的地方。是海之坑底蓬托斯大神肚脐眼所化，黑荆棘则是窝藏其中难以清洁的污垢。

等格赖埃姐妹终于来到海底时，看见几乎长满海沟的荆棘丛，脑子里一阵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