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楼梯间里，柳一一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擦擦眼泪，指尖撑着嘴角托出一个笑弧，“就，刚才，关亦诚他晕倒了在家，医生说他可能是，”

她侧开头慢慢做两个深呼吸，才继续说：“是白血病复发。嗯，就是可能。马上就放假了，这时候检查也挺麻烦的。我那个有点紧张，没什么，只是有点紧张。”

说着，她声音又有些干哑，忙又笑了声，说：“对，就是有点儿紧张。”

“他之前就说想跟我一起过年，我觉得吧，他现在情况有点特殊，要保持心情舒畅嘛，不能没病给憋出病，对吧？我就想着让他心情好点，我想爸妈也会理解的。小别墅要不方便也没关系，我还有别的地方。”

对面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说：“小妹，你别紧张，这只是小几率事件，医生说话都爱吓唬人。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呢。感冒发烧还对应一堆癌症呢，是吧？”

柳一一连连点头，“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有、有点慌嘛，我好多了，不慌了现在。你跟爸妈说一声，我就是这几天，嗯，没什么。”

柳瑜晟听得心疼，他嗓子有些堵，说：“别怕，小别墅我去帮你安排，家里的事都有人在忙，你要什么？我去帮你布置布置。”

柳一一揉揉鼻子，“就正常布置就行，也没特殊的要求，就是暖气先开起来，他一会儿就能出院了。还有，我朋友住在我原来租的那房子里，她应该回去了，你帮我去接她到小别墅去。别的没了。”

挂断电话，柳一一就靠墙站着，她尽可能放空自己，任由汹涌的情绪自然下沉，慢慢地心中变得胀胀的，然后缩成厚厚的一层，再缓缓沉下去。

她确定不会再有刚才那样不受控制的可能了，才打开安全门出去，到附近一个卫生间，她仔细洗了把脸，卸掉残妆，又化上新的妆容。

对着镜子笑了笑，感觉又挺轻松自然的，她才收拾好杂七杂八，出门往病房走。

病房里关亦询的声音轻松热闹，比刚才强绷着的时候都要高上一个调门，看柳一一回来，他转头说：“你可真臭美，这么一会儿还跑去化个妆。啧啧。”

柳一一瞪他，“还不是你刚才吓的，不然我挺拿得出手的妆，快完了吧？”

她走过去看看输液袋，见也没剩多少了，就坐到一旁握着关亦诚有点儿凉的手，“你也不知道拿个暖手袋来，这个天输液会凉的嘛。”

关亦询很是震惊，“柳一一你这女人怎么突然这么体贴了？你还是柳一一吗？让谁附身了吧？”

“滚！”

柳一一轻飘飘低斥一声，说：“你开车来了吗？”

关亦询摇头，“打120来的。我又扛不住他。”

这理由，柳一一无法反驳。

“那二少爷，你去打辆车呗，不能回去还让人医院给你送吧？我出去叫护士，这应该要拔针了。”

柳一一又伸手试试关亦诚额头，“还有点儿，不过应该快了。退烧是会慢一点儿的。”

关亦询看柳一一走远，不自觉点头，“哎，哥，这女人怎么了？她怎么突然贤惠起来了？还挺有点女人样子的嘛。哎，哥，你怎么了？感动哭了？”

关亦诚心里百味杂陈，看弟弟还无知无觉，是又难过又想笑，“对，我感动哭了，你满足没有？我早跟你说过，柳一一很好，她比谁都对我好。”

这句话，关亦诚含着无限的眷恋，他忽然想，如果当初他卑鄙一点儿，让柳一一就待在他身边，陪着他做化疗，熬过那一段时光，她一定不会像之前那样总是故意气他。

可他舍不得。让柳一一委屈着跟他熬，去承受随时可能会有的伤害，他宁愿她有新的生活，如果那个男人对她够好，他可以永远旁观她的生活。可阴差阳错，他们又走到了今天。

“你为什么要给她打电话？不是让你不要告诉她？”

关亦询自私得坦坦荡荡，说：“那我慌嘛，你一天到晚说她是准大嫂，她不扛着我扛着啊？而且你万一真是复发，她在你身边陪着你心情也能好点啊。看你，都感动哭了，你天天在她那儿吃冷脸，这偶尔小病一下不是也挺好，看，一下子温柔起来了。是比柳静雅要小女人一点，柳静雅就装，她根本没那气质。”

关亦诚皱眉：“这时候你能不能不提她？我心烦知道吗？去打车啊。”

关亦询撇撇嘴，“我叫了，现在都手机打车嘛，真行，女人你当个宝，兄弟就是草。就奴役我。哎，关亦诚，趁机求婚，别忘了。”

关亦诚扫他一眼，“滚！”

拔完针又歇了会儿，柳一一才尽心扶着关亦诚出去，她把这叫做对病患的关怀，关亦询看大哥眼神凶残，也不敢一再打趣。

到医院大门外，三个人分成两路，柳一一扶着关亦诚去小别墅，关亦询回家去拿行李。

腊月二十九的街道上空空落落，似乎当人心情不好，哪儿都透着伤感。柳一一坐在车里，看着外面的街道，她把头靠到关亦诚肩膀上，就像从前那样，她总是喜欢这么依赖他。

关亦诚被这种转变闹得心里一片酸软，柳一一是这样的，她总懂事得让他觉得自己运气特别好。

他握紧细瘦的手，“一一，没事，你别担心。”

柳一一情绪已经很稳定，无所谓地说：“嗯，我不担心。我担心也没用啊，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你想好没？有什么心愿没有？我陪你完成。”

关亦诚笑笑：“其实也没什么想做的，就是觉得跟你在一块儿，已经很幸运了。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我陪你去做。”

柳一一摇头，又哼：“现在说这话，之前怎么说不告诉我？行了行了，你一向这样的，看扁我。我今天包饺子给你吃，我让我哥买了好多菜，我不会做啊，就火锅，你凑合吃吃吧。”

关亦诚笑：“你是大小姐的命，从小就不会做饭，我来做，你想吃什么？”

柳一一坐起来，冲他翻白眼，“你做？我得缺德成什么样让你做？等着吃吧，别嫌弃了，火锅怎么了？什么都有啊。”

晚上并没有火锅，柳瑜晟让二房负责厨房的渔嫂来小别墅给几个人做饭，她什么菜系都拿手。晚上还特意做了几个让柳一一倍感亲切的隆城菜。

林妙看柳一一脸色平常，情绪也非常稳定，她觉得自己有点嘴欠，好不好的干嘛非得今天早上说那些？还不如就一直让柳一一糊涂着，这时候说不定还能有种松口气的虚假畅快，至于以后，人都没了，总能想开的。

几乎知道真相的人都抱着会复发的心理准备，关亦诚自己也没抱多乐观的想法，大概只有柳一一，她最想得开。

晚上躺在床上，她跟林妙说：“个人有个人的命，我查过了，真的复发，也有将近一半的康复几率，他有钱，现在医疗条件也比十几年前好很多。如果还是好不了，我也不是医生，就接受安排呗。开开心心的，肯定不止能活几个月，那也不错啊。看我爸妈那会儿，就一直躺着，他总不会直接躺着，后期也能坐着轮椅到处看看吧。挺好的。”

她看着从屋顶垂落的水晶灯，又笑：“反正不管怎么样，我已经决定了，等年后检查结果出来，不管什么结果，我都跟他结婚。”

“什么？”

林妙一下子坐起来，“柳一一你疯了！结什么婚？你跟他，好了你结婚就结婚，不好你结什么婚啊？你，你不是认真的吧？”

柳一一侧头看着她，淡淡点头：“是认真的。他一直跟我求婚来着，现在他也不乐意，但你说过嘛，人总要有一次冒着跟所有人为敌的风险去义无反顾一件事，我不想以后想起来后悔，到时候人都不在了，我上哪儿弥补遗憾去？”

林妙认真看着她，确定这不是在开玩笑，她长叹一口气，往自己嘴上打了一下，“我这破嘴！”

柳一一看着笑，又拉她躺下，“没有。你说的有道理。虽然你没活明白过，但你思想有深度。”

“滚！”林妙笑啐了声，又满是伤感，“一一，你怎么这么倒霉啊？”

柳一一又笑：“你早上还夸我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