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周五。

江肆月又开始坐立难安。

即使周末的时候，跟林时安达成了共识，心里还是难免忐忑。

一放学就巴巴地跑到门口，老远就看见大院那辆自行车。

林时安平时借的自行车是刘芳家的。

刘芳家的自行车是从一个退伍老兵那里买来的二手自行车。

车漆有些斑驳，她爱人干脆在连队里找了些剩油漆重新刷了一层。

翠绿翠绿的，特别显眼。

江肆月眼亮了起来，小跑奔过去，“林时安。”

裹在65式浅绿制服下的平头男人转过头来。

江肆月停住脚步，表情凝固。

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同志。

“是江肆月嫂子吗？”

江肆月点点头。

“我们林连有事出远门了，让我来接你。哦，我叫孙远征。”

江肆月心猛地跳漏一拍。

“他……”

江肆月下意识想问，一张口又意识到这样的问题问出来不会有答案，改了口“他不在我还能去大院？”

孙远征点头，“我们有留守的岗哨。家属院也还有其他家属在。不过，林连也说了，如果不不想住大院里就回学校住。”

江肆月犹豫了下，跳上自行车后座，“那我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吧。”

******

江肆月拿着钥匙拧开门，房间里依旧干净地像是住了个重度洁癖患者。

以前她喜欢这样的干净，现在突然觉得这样的干净让房间显得过于冷清没有温度。

就像酒店的房间一样，来来往往都是不曾留下痕迹的过客。

江肆月眼睛发酸，深吸一口气，打开木柜找自己要带回学校的衣物。

一掀开衣柜，第一眼看见的是厚厚的信封。

上门写着三个字：至肆月。

江肆月莫名觉得手抖，有些抗拒地把木箱关上，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才又重新打开木箱把信封取出来。

不是遗书！不是遗书！不是遗书！

江肆月：“……”

第一页就是这么三句话。

江肆月忍不住扬起唇，重要的话说三遍的梗还是她教林时安的。

她把第一页挪到最后面，露出第二页上的文字。

都说字如其人，林时安写得一手好字，字里行间都透着铁骨铮铮。这封信是铁骨中透着柔情。

至爱妻肆月：

展信佳。

佳字被钢笔划了两道，后面换了两个字。

展信别哭。

抱歉，我暂时不告而别，跟你分开数日。而且不能告诉你我去哪去多久什么时候归来。

我知道你会因此担心惶恐不安，可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还能跟你说什么。

你说可以把“对不起”换成“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喜欢你多智近妖。

我喜欢你，喜欢你貌若天仙。

我喜欢你，喜欢你才华横溢。

我喜欢你，喜欢你独立自强。

……

江肆月撇嘴，她明明说得是把“对不起”换成“我爱你”，林时安偷换概念。

再往下看，脸不由烧了起来。

一长串的我喜欢你，越写越变味。

我喜欢你，喜欢你的唇舌。

我喜欢你，喜欢你的柔软。

我喜欢你，喜欢你的轻吟。

我喜欢你，喜欢你的主动。

江肆月刚进门时那种凄凉失落顿时全被羞涩取代。

明知道房间里只有自己，还是忍不住心虚地抬头左右张望了下才继续看信。

光“我喜欢你……”就足足写了两页，只是到最后越来越不像话。

信上的字迹到最后变得十分潦草，大约赶时间，写得匆忙。

大意是嘱咐她照顾好自己，吃好喝好，有事找岗哨。

如果身上的钱不够让她住在南城X地方的XXX报林时安的名字拿。

很说那不是欠债是要账。

还说木箱最下面还有他这两个月的津贴，让她拿着别委屈自己。

最后一句：月月，我答应你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江肆月红着眼和脸把贴纸贴在胸口，闭上眼，想象林时安坐在桌前写这封信时的模样。

眼泪无声流下。

*******

第二天一大早，江肆月背着包袱，离开大院。

没有林时安的大院对江肆月来说都不如学校宿舍熟悉。

大院有点过于偏僻，公交车特别少，一个小时才一班。

好不容易等上车，又晃了一个小时才到南城市里。

现在的公交车不是按站牌停，而是有人等车就会停。

也不是自动售票，有售票员坐在门边收钱给票。

江肆月坐得首班车，车上人不多，跟售票员闲聊了大半路程。

江肆月没着急回学校，拿着从售票员那问出来的厂址，去找能生产聚乙烯泡沫的小厂家。

经济特区设在南方不是主动选择而是被动选择。

大约沿海的关系，对外贸易频繁，受外界影响较大。

南城虽然不是特区，但是挨着特区近，也受影响。

78年的南方和北方是完全不一样的经济环境。

当然绝大部分都还是国营厂商。

江肆月好不容易找到那个比大院所在地还偏僻的小厂，在大门外喊到嗓子哑，门卫才打着呵欠从传达室出来。

“你找谁呀？”

“同志您好，我是南大的学生，我想来咱们厂调研一下。”

门卫一听，停住脚步摆摆手，“你来错地方了。我们厂都快倒了哪有什么让你研究的。快回去吧！”

“欸！同志，师傅，您别走！我是来给厂里送生意的。您开下门或者把负责人叫出来跟我见见行吗？”

江肆月人美嘴甜，还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门卫才同意开门放她进去，还给她指了车间的位置，同时嘱咐她不能乱跑。

这家名叫喜来的厂不算大，统共就两个生产车间。

天气炎热，车间的玻璃窗都开着。

江肆月站在稍远的地方，往车间里探头。

正值上班时间，按理说工人们应该非常忙碌才对。

车间里的工人们也确实十分忙碌。

男工人们聚在一起打麻将。女工人们扎堆闲聊，还有人拿了纸盒在那糊兼职赚外快。

所以，大锅饭被私人经济取代不是没有原因的。

江肆月没着急进车间找人，想着先绕厂转一圈。

结果才往后头走了几步，就听见狗叫声，而且是逐渐在逼近。

江肆月循声扭头，右后方一只狼狗吠着向她跑来。她下意识拔腿就往反方向跑。

“别跑！”

“那个女同志，说你呢！别跑！”

傻子才不跑！江肆月无视背后的喊声，用尽全身力气往前跑。

然而，人的两条腿跑不过狗的四条腿。

眨眼，狗叫声就贴着背后响起。

“哎呦！”

下一瞬，江肆月被扑倒趴在地上。